第六十二章国师
一看他往这边走,杨陌悄无声息地往餐台走去,似乎是想去取食,实际却是不愿与段万年碰面。“佩服,交际明星。”叶山河半真半假地表示羡慕。
“没有什么好佩服的。这种场合,大家都演戏,看起来亲热,实际上隔膜。”段万年淡淡地说。
回到叶山河身边,段万年丢弃刚才在那边的做作和夸张,回到他本来的样子。
“能够让我们段大哥演戏,也是罕见,因为罕见,所以珍贵。”
“看来我走了这段时间,你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好吧,那就再刺激你一下。”段万年笑,“你知道吗?老邓刚才告诉我,他想打造另一个‘巴厘岛’。准备在西太平洋租一座小岛,租期100年,投资10亿美元,注意,是美元,建一个4000个房间的度假村,配套赌场和高尔夫球场。”
“的确是大手笔,好胃口。”叶山河言不由心地赞道。
“但我却一点也妒忌不起来。”段万年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看我今天去艺术家村,说是扶持年轻艺术家,其实是在演戏,心怀叵测,可是人家老邓,那是真的做艺术,收藏绘画,赞助艺术家出书,做艺术活动,99年就投资建了蜀都现代艺术馆,做‘世纪之门’艺术展览,做蜀都现代艺术双年展,这个展现在是国内影响最大的现代艺术双年展之一,他把全国顶级的艺术家,都约到蜀都来。而且,他自己也是一个艺术家。他的画非常不错,有趣。”
“看来这个比你年轻得多的老邓,是你的偶像。”
“你将来,也可能是我的偶像。”段万年严肃地说,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
“我听说一个电影公司老板画的画,都能够卖出一百万人民币。”叶山河冷笑。
“那是在慈善晚宴,特殊场合。”段万年不屑地反击,随即叹气,“你知道刚才我跟高老师讨论什么吗?”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高老师自青城而来,自然是问道了?”
“否。我是下午到艺术村受了刺激,恰巧你又来,提到了晶体管项目,我受了启发。陈书记不是爱提什么‘工业向园区集中’‘腾笼换鸟’吗?改制后的晶体管厂肯定会迁走,那么剩下的建筑诸如厂房,宿舍怎么办?全部推倒建一座毫无趣味的现代化新城?我看意义不大,是不是可以在原来废址的基础上,不做大的手术,只做小的修饰,打造一个大型的艺术园区?”
叶山河略一思忖,赞叹道:“老段,行啊!这个想法不错。就算称不上天才的创意,也绝对是奇妙的构思。而且,我觉得这个项目很现实,具有可操作性。”
这种模式其实很多大城市早已经做了,比如北京的798,宋庄,就是利用人们对于过去那种旧工业时代的怀念,利用旧工业时代的废墟,因地制宜地打造一个开放性的平台,艺术家们可以自由入驻,一些配套的服务也可以集中,比如徐朵朵他们的众筹茶艺馆,都可以放进去。
——
叶山河憷然一惊:如果他第一时间都有这种想法,觉得应该把自己身边有艺术范的项目加入其中,那证明这个想法,这个项目真是有吸引力的。
“是啊,我也觉得不错。来的路上,我还沾沾自喜,碰到高老师,心想还真是缘分,正好请他向陈书记吹吹风,这事也跟他相关。如果陈书记感兴趣,觉得可以做这件事,由他来振臂一呼,我再呼应,就可以事半功倍了。可是刚才一听老邓的设想,突然又觉得自己小打小闹了,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
高明的政治家都会把他的意图,说成是民众的意愿,同样的道理,精明的商人,也会把自己的谋划,包装打扮成政府的工作。段万年虽然这几年不沾事,到底还是一个优秀的商人。
“怎么能够这样想呢?有人做大事,就有人做小事,这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才会,罗素不是说过,人生的幸福来自于参差不齐。”
“道理是这样,可是我还是感到沮丧。”
叶山河默然。他才不会相信段万年心里会真沮丧,今天这样上心,可能是因为那个女油画家了。倒是自己,才是真正感到沮丧。
人家张口就是几十上百亿,玩的是美元和全世界,自己还在折腾几千万体量的晶体管厂,而且缚手缚脚,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最大区别,那就是:
他是在寻找项目,老邓是在创造项目。
寻找项目受制太多,落了下乘,创造项目是无中生有,不战而胜。
倘若是刚才,他可能会消沉很久,可是在段万年离去那段时间他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做好自己那一份就行了。至少,目前应该这样。
十万狂花如梦寐,一片冰心在玉壶。他想到挂在办公室,每天可见那副集句对联,今天所见,便绚丽迷乱,而他,应该抱元守一,不忘初心。
他正想开口告辞,突听段万年话音一转,呵呵一笑,道:“可是,即使如此厉害,老邓,再厉害的商人也还是商人,商人嘛,历来就是……呵呵,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今晚费尽心思组这么一个大局,张罗这么多人来,你知道是给谁捧场吗?”
“谁?”叶山河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一个小女孩,十八九岁吧,现在还是大四学生,她想在成都为她的音乐剧《光阴典当》做一个巡演。”
“如此年轻,就能够巡演自己的作品,也算是相当厉害了,不过,能够让老邓这么张罗,只有两种可能……算了,李敖那句话太粗野了,换句话说,要么是她的男友厉害,要么是她的父母厉害。”叶山河沉吟着说。
“正确。小姑娘虽然是大四学生,但是是斯坦福大学的大四学生;成都巡演,只是她全球巡演中的一站;这部音乐剧由她作词作曲导演,央视《华人世界》专门为这部音乐剧做过专题片,满是溢美之词。这一切听起来是很厉害,但真正的原因,是小姑娘有一个厉害的父亲。”
“你会告诉我她父亲是谁吧?”
“当然。”段万年耸耸肩,“但你别吓着了。”
他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段万年俯身,嘴唇差点就挨到叶山河的耳朵了,他用叶山河刚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了一个名字,然后,在后面加上这个名字的另一种称呼:
国师。
叶山河微微皱眉。这个人的名字他完全没有听说过,“国师”是外号?还是带有某种意义的尊称?
“北京来的?”他试探着问。
“是。这个称呼是圈内人给他的。刚才高老师你觉得神奇了吧?国师跟他相比,就好日本的大相扑和小相扑了,那才是神奇呢!据说这次申奥,国师就提前给央视某些领导做出了准确预测,名震京华。国师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他在北京前马厂胡同买了两幢楼,一般都是别人去拜见他,很少出门见客,这一次,为了她的女儿,专门来到蜀都。”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
“要看你怎么看了。好多人都想见国师一面,这些人中好多人都比你叶董事长厉害几个数量级。”
叶山河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以为我骗你?”
“你不会骗。但他,国师有可能骗。”叶山河冷冷地说。
段万年摇摇头:“我理解你的意思,但你呢,思想固化,太爱较真,这不是简单地什么骗不骗,这是一种深刻的现象,你可以换一个角度看,比如,把他看成一个平台,各取所需。何况,人家也不差钱,他做的生意,比我和你加起来,都要大上一个两个数量级。说钱没意思,这么介绍吧,我说你见过他,你肯定不相信。但是,你还真见过。中央电视台除夕之夜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导播的画面扫过观众席时,镜头总会有意无意地给他一个特写,十年来几乎每年如此。”
“我理解。”叶山河看着以老邓为中心那群人,淡淡地说,“比如一个空盆变蛇的魔术,参与这个游戏的人,不会在意他这个蛇到底是如何变出来的,他们只在意他除了蛇,还能够给他们变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笑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觉得高老师应该非常矜持,不应该来参加今天的聚会,王不见王,大家都是同门,为什么要来捧你的场?难道还象官员一样,有区级的差异?第二,我想起我爷爷。他如果出世,说不定也能够混个国师的头衔。”
段万年拿手指着叶山河,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惜你爷爷不出世,也可惜以前不是现在,没有现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时也命也,没有机遇,哪怕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也埋没于蓬蒿之间。”
“陈哲光今天也要来捧他的场?”叶山河突然反应过来。
老邓再厉害,也无法指挥一位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陈哲光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这位国师,而不是因为老邓张罗了这一群奇奇怪怪的“厉害人物”。在西川,在蜀都,再厉害的人物,在一位市委书记眼里,至多只是可以合作的对象而已。但是国师就不同了,国师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再说陈哲光喜欢这些。还有,反过来说,在国师眼里,全国省城市委书记有好多。
“他来了?他应该会来。他肯定要来!”段万年语气一转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