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解决（一）

星期二上午，叶山河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位于银堂工业集中发展园区的山河纺织品公司。这是陈哲光还是市长的时候，就提出他后来最重要的施政纲要之中的“三个集中”：工业向园区集中，农民向城镇集中，农地向规模经营集中。川棉一厂改制后，新厂区自然搬迁到这里，距离蜀都市区大约四十公里，一般情况下，进城要一个小时左右。

叶山河专门跟江林打过电话，说不用特别做什么准备，按照平时的样子，真实呈现就行了。

卡尔维诺说：“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但我不会告诉你真实。”但是叶山河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尤其是张红旗即将离任，他觉得给省委书记看到真实的一面，是对这位当年决策者最好的回报。

当然，必要的准备工作还是需要的，比如大扫除，大整理，让整个厂区更加清洁，整齐，还有各种材料，省委书记可能提哪方面的问题，都要事先做预案。

叶山河知道不必过多提醒，江林是一个聪明的人，知道该做些什么准备，他能够混到去参加老邓组织的冷餐会，也应该有跟高级官员打交道的经验。

江林带着整个纺织品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在行政楼前迎着叶山河。

这是不必要的程序，是不是反而显示他们也意识到这次跟董事长见面的重要性？但是考虑到马上要迎接省委书记，他们提前进入状态，也是可以理解。

叶山河下车跟他们一一握手。

看着这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叶山河再次感叹自己的失职：公司才这么一个规模，他居然就已经浮了上去。想当年一野的首长还可以亲自越级指挥下面的师长团长，如臂指使，他竟然就开始脱离群众，脱离自己的基础，以后还怎么领导整个公司打战？

“去会议室坐坐？还有二十多分钟。”江林迟疑着建议。

“我想一个人逛逛。”叶山河眺望着宽阔的厂区

“叶总，等会反正还要陪领导逛……”江林停顿一下，还是慢慢地说了出来。

“我倒忘了这茬。”叶山河莞尔，“那就在这里站站吧。反正也快到了。”

这是个古怪的意见，在这里站二十多分钟？

但是董事长的意见就是决定，江林自然不能反对，其他人更没有发言权。

十来个人就站在厂门口，面面相觑。

没有人说话。

叶山河继续眺望远处，眺望整个厂区。

现在山河纺织品公司已经是一个包括纺织公司，印染公司，服装设计公司，成衣公司，拥有3000多名员工，销售近百亿人民币的庞然大物，一连排的钢架厂房，高大巍然，显示出当初叶山河的气魄，几乎把所有的身家都砸在了这个前途未卜的项目中，而且完全按照最好的规格建设，包括厂房里的各种设备，一开始，就显示了一种要开百年老店的气势。

但是现在，叶山河更觉得它们象一座座军营，沉默中带着肃杀。

如果它们真是一座军营，那些潜伏在厂房里如行云流水一样整齐而秩序的工人们，就是纪律严明，素质优秀的士兵，那么，站在他身边这些人，就是智勇双全，能征善战的将帅。

叶山河眼角的余光把江林那其他的人收在眼里。

生产厂长傅宏星，销售经理谢泳，采购经理程秀全，后勤经理吴勇前，纺织公司经理李红岩，印染公司经理何开来，服装设计公司经理李庆，成衣公司经理闫秀丽，除了一个财务经理，都是江林一手提拔的人。

他们静静地站在江林身边，他们和叶山河之间隔着江林。

他们沉默不语，彼此之间也没有交流的动作和眼神，跟叶山河一样眺望或者沉思，但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或者感受，让叶山河觉得他们像是一个整体，彼此之间心灵是相通的。

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是，今天所有的人都穿着工作服，包括江林，只有他和财务经理穿的西装，这似乎形成一个鲜明的对垒。

工会主席王青川穿的是夹克，这似乎同样具有某种喻意：他不属于任何一派。

叶山河忍不住想到王佩，她还没有资格加入这个阵容。

如果她真是给他写匿名信的人，那她是最早给叶山河敲响警钟的人。

但是毫无疑问，王佩是江林的对手，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只可惜王佩位置还不够，实力也不够，在这一场战斗中，她还真派不上用场，——叶山河也希望她永远派不上用场，希望山河纺织品公司波澜不惊地运行。

但这希望似乎比较渺茫。

只要一想到这家去年销售近百亿，今年快过去的上半年销售就近五十亿的公司总经理，除了去年，以前一直拿着几十万的年薪，就不可能一直安静下去，就会平地风波。

但是叶山河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全力压制风波，要把所有的风制止于青萍之末，浪扼杀于微澜之间。

他在接到那封匿名信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如此：江林和他的管理团队肯定不能动。

只有最愚蠢的商人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愚蠢的事。现在纺织品公司象一台开足了马力的印钞机，源源不断地给山河集团吐出现金，任何对这台印钞机的改装，都可能导致它停工停产，叶山河绝对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仅仅是爷爷教导过他“治大国如烹小鲜”，东家不能轻易更换掌柜，昨天陆承轩也告诫过他要谈判，要妥协。

是的，妥协。

所以，他马上就妥协了，马上就把山河装修公司“送给”杨迁，看起来是不得不签订了一个委屈的城下之盟。

成年人不论对错，只论输赢。虽然不完全是这个道理，但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至少这样，山河装修公司还是名叫山河装修，除了他们四人加上宋玉，一切照旧，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人知道这一两天发生的浪奔浪涌。

虽然心有不甘，心怀不舍，心存遗憾，但至少是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结局。

虽然，叶山河在心里问过自己：我是老了吗？

想到杨迁，叶山河又不禁好笑。

昨天喝酒刚刚进入状态，老宋的话刚刚也多起来，杨迁突然又敬三位“哥”一杯，说要请他们帮忙，原来，他决定跟宋玉离婚，而离婚肯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他需要三位哥帮忙。

三人一楞，老宋取笑他有钱就变坏，杨迁叫苦，说他哪有变坏，超哥天天醉生梦死，歌舞升平，每次叫他他哪一次敢去？不是他变，而是宋玉变了。

变了的宋玉他接受不了。

张德超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有什么事只管讲。他一语中的地说，宋玉他那个混混哥敢乱来，他先打断他那个狗屁大舅子的狗腿。

——

在张德超心里，兄弟永远都是手足。

叶山河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