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你的理想是什么?
生活还得继续。叶山河翻出留言册上的地址,给几位大学好友和女同学写信,告诉近况,留回信地址的时候,他省略了“称料房”三字而直接留的是供应科。
他不用咨询黄大军,这个厂只有这么大,只要信件寄到供应科,他应该就能收得到。
他有些好笑自己的虚荣,又觉得理所当然。正象很多工友在厂里抽一块四的厂烟,一进城,就会在衬衣口袋装一包红梅,良友,甚至三五,阿诗玛和红塔山。
渐渐熟悉了厂区,工作的同时,也认识了一些工友,甚至还有一些从前的“熟人”。
有一位来自杨家镇的胡勇,在印花车间当维修工,叶山河不认识他,但是叶盛高在杨家镇德高望重,叶山河当年考上重点大学哄动一时,他自然知道叶氏爷孙,听说叶山河分到厂里,主动找上门来认了老乡,约着去镇上喝了两次茶,熟悉之后热心地邀请叶山河跟他们维修班的工友喝酒,麻将,叶山河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情,反正这破地方,也暂时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事打发时间,就这么一来二去,认识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绝大多数工友在叶山河心中属于得过且过,根本不去思考生活的意义和理想未来这些东西,一天到晚就是上班下班等到每月八号发工资,有时候,他们谈论起谁谁发财谁谁有钱,也会羡慕别人哀叹自己贫穷,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去改变。叶山河不好流露对他们的轻蔑,他觉得自己也好象没有什么资格去轻蔑他们。一个猪圈里,睡着的猪和醒着的猪并无什么不同的命运。
当然,这些工友中也有一两个比较有意思,或者说,有一定理想和追求,有一些思想和能力,比如王一川和曹勇军。
王一川也是主动来跟他认识的。他的表姐王莲跟叶山河是高中同学,王莲读的西川师范大学,都在省城,叶山河常到她们学校去玩,有一次王一川也正好在王莲那里,一起喝茶吃饭聊天,叶山河早忘记了王莲这个表弟,想不到现在居然成了工友,而且比他早进厂三年,现在在团委工作。
他每次来找叶山河,都喜欢追问些大学生活,跟他探讨一些理想,事业的话题,让叶山河莫名感慨。后来觉得宿舍不是探讨这些问题的地方,他就叫上叶山河到他的办公室聊天。
团委办公室就在集体宿舍二楼,可能是觉得这个部门没有什么大用,所以没有安排在厂里那两幢办公楼里,编制只有两人,一个团委书记,叫雷玉恒,一个干事,就是王一川。
跟王一川聊天,能够让叶山河找回一点学校生活的感觉,可是王一川又不是好的聊天对手,他没有读过大学,有些话题无法深入地探讨,而要讨论现实的问题,比如厂里的人和事,叶山河又不知道,不感兴趣。
曹勇军是印花车间的一个工段长,矮而壮实的身材,脑袋硕大,说话声音缓慢而有力,配合一些手势,很有派头,只是略显夸张和做作,后来,叶山河到他的宿舍玩,在他的床架上看到陈列的都是些《如何成为一名中层管理干部》、《领导的艺术》、《演讲与口才》之类的书刊,才明白他的言行举止为什么会跟身边的工友有明显的区别。
曹勇军最先认识王祖德,来他们宿舍串门聊天,看到叶山河名牌大学毕业,言谈举止带着一种高超不俗的味道,立刻用心结交,几天后,他就觉得跟叶山河成为知已,开始探讨一些深刻玄妙的话题。叶山河也有些敬佩他的上进心,虽然,心中不屑他的目标竟然就是一个中层干部,但是比起周围昏昏噩噩的工友来,已经显得卓越独特了。
曹勇军和王一川立刻成为叶山河在厂里最亲密的朋友,因为王一川在团委,属于机关,出于一种古怪的心理,除了王一川来找他,叶山河基本不会主动去约王一川。
曹勇军就不同了。印花车间大多数时间都停着,代加工业务不足,工友一般上班时去报个到,就可以自由活动,所以叶山河随时都可以约曹勇军一起玩,有时再加上缝纫组的胡勇,三个人去镇上喝茶,aa制下馆子。
聊天的时候,曹勇军会占据大部分时间,叶山河话少,但每每会引发曹勇军更多的抒情和议论,胡勇基本不说话,一旦开口说话,都会在前面加上“叶哥说的”这四字做帽子,有时惹得曹勇军按捺不住地鄙夷,说:“胡勇你一辈子就只知道这四个字。”胡勇总是呵呵一笑:“叶哥说的的确对嘛。”
叶山河刚进厂的时候,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工厂里很多习惯都跟他在学校里不一样,比如aa制。比如喜欢拉帮结派,经常说某某是谁的人,某某跟哪位领导关系密切。还比如说话总是称兄道弟,几乎不叫名字,总是“张哥”“李哥”。叶山河最初很不适应,后来才慢慢接受,经过他的思考分析,aa制并不是说厂里的工友已经跟国际接轨,而是因为厂里的低工资决定的,而拉帮结派,可能是一种现实的生存哲学。
爷爷从小就让他看《三国演义》,最近两个假期,跟他闲聊过权谋学,从古代说到小镇,从官场说到商场,工厂也是一个小社会,自然有山头,有派系,有斗争。而这种哥兄老弟的称呼,让叶山河觉得很有种江湖气,但是现在胡勇在他面前总是左一个叶哥,右一个叶哥,又让他心里觉得很舒坦。
胡勇比他还大几岁,又是厂里的老工友,却对他这样一个刚分来的新人恭维有加,他不确定是因为自己的大学生身份,还是因为爷爷在杨家镇的威望。
有天晚上,他和胡勇,曹勇军到镇上一位工友家喝酒出来,又在镇上的茶馆喝了会茶,看看天气炎热,胡勇说:“去游泳。”三个人趁着酒兴,来到江边。
这一天大约是十五六,月亮很圆,三个人找了一个水势平缓的河滩脱得精光下水。叶山河开始还有些犹豫,一看胡勇和曹勇军争先恐后的阵势,也不再顾忌,一起赤身裸体地赴进河里,互相泼水玩耍。游了一阵,曹勇军说:“我们上去。”
江边有几块礁石,矗立在河滩上,胡勇当先爬了上去,叶山河迟疑一下,也跟着曹勇军上去,三个人赤身裸体站在礁石上都觉得很新鲜,很勇敢,曹勇军突然问:“叶兄,你这一生的理想是什么?”
叶山河一楞,反问说:“你呢?”
曹勇军双军叉腰,严肃地说:“那自然是管理一个上千人的,比如象印染厂这样的厂。”
叶山河问胡勇:“你呢?”
胡勇想了一下,说:“找个漂亮老婆,每个月工资是现在的十倍。”
叶山河和曹勇军都笑了起来,曹勇军继续问叶山河:“你呢?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的理想?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陈亮说的那句话,他将来要当商人。他将来真要经商做生意人?
叶山河抬起头看着天上皎洁的圆月,突然觉得有种冲动,猛地向前挺出他的,深吸一口气,对着大江和夜空大声吼叫起来。
对于充满热望的年轻人来说,理想和未来,似乎还很漫长而遥远,一切都在未知中显出迷人的轮廓,如同永恒的夏夜,深邃而美丽,而现实和挫折,只不过象偶然的感冒,很快就会过去。
称料房的确如魏小丰说的,工作轻松,一般是白班,最多中班把染料称好,就没事了,甚至可以偷偷溜出厂来喝茶麻将,但有时也例外。
一天晚上,叶山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黄大军来敲门,说要他临时加个夜班,因为生技科的小样一直没有合格,可能处方要一两点才拿下来。黄大军满脸歉意地说:“魏小丰在城里,我和邱建华刚上了中班,再熬夜就来不起了,只有你去顶到。你上了这个夜班,明天的白班就不用上了,让魏小丰一个人上。你可以整整耍一天。”
叶山河拿着小说进厂,称料房的休息室只有两人,等着磨料的工友叫唐健,人长得很帅,上班时间也很少穿工作服,皮鞋总是擦得锃亮,配料的叫向诚实,身体壮实得象头牛,在工会篮球场冲锋的时候象台坦克,虽然经常违例走步。
叶山河现在已经知道,他们上夜班的时候,一般一个班只来一个人,互相协商着上。
叶山河看小说,唐健和向诚实抽烟闲聊,三个人都在等着处方下来。到了四点过,困意上来,两人的话题开始渐渐转向男女之事,唐健说的是销售科长李长生的两个女儿漂亮,现在大女儿跟谁搅在一起,二女儿哪天哪天在哪里做什么,向诚实说李长生在厂里乱搞,该他有两个女儿来还帐。叶山河听他们说得有趣,忍不住放下小说。
叶山河在休息室一般很少参与大家闲聊,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两人现在看叶山河听他们说话,立刻兴趣大增,争着把李长生的故事一件件摆给他听。
唐健说在厂里几大色狼中,李长生绝对要排在第一,经常在厂里闲逛,看见哪个女工落单,就要挨过去拉拉扯扯,有一次把机修车间一位女工哄骗到销售科的样布陈列室,许诺说把她调到科室去,那个女工不干,李长生就想霸王硬上弓,把女工的衣服都扯烂了,女工喊叫起来,厂里的保卫过去,李长生才开门放那女工走。
向诚实说李长生喜欢出差,以前总是带销售科的女的一起,一路上自然要想尽办法占便宜,结果这几年下来,销售科一个女的都没有了,全部都要求从销售科调离,无论这些女的跟李长生有没有一腿,因为李长生名声在外,她们都不好意思继续呆在销售科了。
叶山河听得目瞪口呆,隐约记得他们说的那个机修车间的女工身材不错,他看她打饭时问过王祖德,忍不住说:“这至少应该算强*奸未遂吧?”
两人一起呵呵大笑起来,唐健说:“那我就说个强*奸的故事跟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