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甘沉默的工会主席 - 商藏 - 庹政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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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不甘沉默的工会主席

这个时候,江林正跟纺织品公司的工会主席王青川坐在一起,勾心斗角,大打太极。而这位工会主席,正是叶山河念想的另外一个人,那封信的始作俑者。跟江林一样,王青川以前也是川棉一厂职工,职务比当时担任销售副科长的江林级别还高两个半级,担任厂里的党委副书记,算是厂领导班子中的一员,他也是川棉一厂厂领导中唯一一个改制后进入纺织品公司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厂领导中唯一一个从那次影响巨大,翻天覆地改制中的受益者,可是当初,他几乎算是他们中最惶恐最无助的人。

党委书记那天突然召集班子成员通气,宣布川棉一厂在省委省政府的关心下,改制已成定局,马上展开和民营企业的并购谈判,必须谈成。那一瞬间恍若天崩地裂,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王青川只觉顿失所据,茫然悲凉,二十多年的努力,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想着不久党委书记就会退休,自己还有希望接掌这个位置,虽然,整个厂的经营状况一塌糊涂,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一直做行政工作,厂里的经营从来不过问,也不关心,他一直以为,象川棉一厂这样的大型企业,象泰坦尼克一样永远不会沉没,政府肯定会保,哪怕是拖下去,效益再差,也不会波及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厂领导头上,可是,突然间一切都改变了,这么一个大厂,说改就改,所有的人,从他,包括厂长,党委书记和5000多职工,全部成为下岗工人,由政府统一分流安排,什么级别,职务,工龄突然间都变得无关紧要,工作组对所有的人都会一视无二,全部看成要处理的包袱,象商场里打折的淘汰产品。

或者,还是有区别的。

厂领导中,厂长和书记现在虽然宣称要跟职工一样对待,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最后会被特殊照顾,安排到某个能够让他们顺利着陆的位置上去;那些生产厂长,经营厂长,分厂厂长,哪一个不是依靠川棉这艘大船,在过去的工作中建立起了自己丰富的人脉关系,拥有各种可以利用的社会资源?甚至连那些他平时看不起的,浑身油污,基本没有机会进入机关大楼的基层工人,技术人员,也会成为改制后新公司首先聘请的员工,昂首挺胸地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只有他这种干了二十多年机关工作的脱岗干部,新公司肯定会敬谢不敏,他平时淹没于文山会海,案牒工作,认识厂外有实力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机关工作之外没有一技之长,现在又该去哪里寻找自己新的工作?或者,工作倒是不难,饿也饿不着,但要再找到一个象现在这样轻松,这样体面,这样堂皇,拥有一定支配别人权力的工作,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王青川万念俱灰,昏头昏脑地过了几天,回过神来,那种支撑着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技校生一步步爬到厂领导的坚韧和善于钻营的小聪明开始发挥任用,既然这一艘大船撞上了冰山,他也不用陪葬,他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因为明令禁止一切调动,看来是逃不掉就地下岗的命运了,那么下岗后呢?

他梳理自己这么多年建立的所有关系,给他那些无论亲近疏远的朋友打电话,亲自上门拜访,约茶约酒,一周忙碌下来,竟然没有一个确切的承诺,一个踏实的去处,这位出身普通的党委副书记重新深切地理解了这个社会对于普通人的铁石心肠,这些年,随着他的级别和权力不断提升,接触到的,基本都是微笑和奉献,他差不多都忘记了这一点,他现在才重新认识到,人家对他微笑,是因为他是一位大厂的厂领导,手中拥有很多别人需要的资源,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化为乌有,人未走,茶已凉。

王青川倍感沮丧,但不敢绝望,也不敢放弃,他调整思路,把目光转向厂内,转向自己本身。

他也进入了厂里的改制小组,虽然没有话语权,但可以了解整个改制的情况,有些属于机秘,同时,他也了解到对于川棉一厂这样包袱严重的亏损大户,感兴趣的甲方不多,最有可能接手的是由山河集团、蓉和集团、万年集团等民营企业组成的一个商业联盟,而这个联盟的主持人叫叶山河。

他用了一些时间来研究叶山河,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过于精明,莫测高深,他的直感是不好接近,不太容易接纳他的好意,他转而把目标锁定许蓉。

许蓉是蜀都商界一个传奇,从一家只有三张小桌子的串串香起家,成为现在蜀都赫赫有名的女强人,二十多年间经历过无数的人和事,拥有无数三教九流的朋友,王青川很容易就通过她和他的一个共同朋友安排了一次私密的会面。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选择叶山河,叶山河很可能叶山河当场就要拂袖而去,他不能容忍这种背叛行为,同时把这种行为判定为一种违法行为,认为会影响最终的谈判合作,但许蓉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他半个小时的述说,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三分钟,就在他强作的镇定快要崩溃,马上就要惊慌哀求时,许蓉站起来,缓慢,但清晰地对他说:“我不认识一个叫王青川的人。”

王青川一楞,随即反应过来,欣喜若狂,他颤抖着回答:“我们也从来没有碰过面。我会忘记今天晚上的一切。”

许蓉回去之后,经过思考,决定接受王青川的条件,但不告诉叶山河真相,而是把这些厂方的诉求底线不动声色地透露给叶山河,宣称是通过自己的隐秘渠道得来的。当然,这跟实际情况相差无几,只是这个“得来”有一些区别。

她担心叶山河知道真相,可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给整个兼并带来不必要的变数,而且,就算万一出了问题,也到她这儿为止,不影响大局。在他们以前的合作中,许蓉多次领教过叶山河某种不可思议的较真,但她理解,这不是叶山河的道德洁癖,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谨慎。

而这一切,也正是王青川的预计。

后来事情的顺利发展似乎证明他的小聪明铸造了大成功,山河集团兼并川棉一厂后,叶山河接受股东许蓉的推荐,聘请王青川为纺织品公司的工会主席,或者正是因为这个聘请,省国资委顺势安排他代表国有持股,成为职工董事进入董事会,天翻地覆之后,王青川被人半讥半羡地称为“糠锣兜跳到米锣兜”,笑到最后,竟然成为整个川棉一厂所有人中最大赢家。

实际上,那个时候国企改制刚刚全国铺开,很多东西还在摸索之中,比如股份制企业中工会主席担任企业董事这一现象,就引起理论界很大的争论,至到几年后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颁发了《董事会试点中央企业职工董事履行职责管理办法》,第十条规定:“企业党组织应支持职工董事全面履行董事职责”,“确定工会负责人人选,应考虑兼备职工董事的资格和能力,如该人选具备董事履职的资格和能力,一般应推荐为职工董事的候选人”,“职工董事由非工会负责人担任时,可以推荐职工董事作为工会副主席候选人或兼任工会组织中其他相当的职务。”也没有完全盖棺论定,完全明确这一现象到底如何处理,权责如何。

这个管理办法虽然较之此前的《职工董事管理办法》进一步规定了关于“工会主席”作为职工董事候选人,还没有否定其他职工有资格当选职工董事;而是规定一般当选职工董事应当“推荐”为工会副主席或相当职务的候选人,而所有这些都是从党委管干部的原则提出的。

从《公司法》规定“职工代表参加董事会”国务院国资委的《职工董事管理办法》规定“职工董事由职代会选举产生”,从全总制定的《工会工作条例》规定“工会主席、副主席作为职工董事候选人”,到国务院国资委颁发的《董事会试点中央企业职工董事履行职责管理办法》规定“工会主席候选人应当具备职工董事资格”和“非工会负责人担任职工董事可以推荐为工会副主席候选人或兼任相当职务”,工会主席担任职工董事这个本来只是一个选项而被越来越被强化为“唯一”的选项,——当然就文件本身并没有“唯一”选项的行文。

工会主席究竟应当不应当兼任职工董事,这个问题,在职工中和理论界都不断有人质疑,实际上,在制定这些文件的过程中也为此发生过一些讨论,正是因为如此,王青川进入纺织品公司后,身份一直非常特殊。

一方面,他代表职工;一方面,他是国有股份的持股董事,这个身份本身就具有双重责任;同时,他还担任工会主席,这个职位虽然不参与公司的具体经营管理,但也是公司的高层管理职务。更加复杂的是,王青川曾经跟许蓉有过秘密协议,这让他自己也很难摆正自己的位置。

开始是一段相当尴尬的相处,王青川甚至不知道自已这个工会主席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应该怎么开展,显然,按照从前国营企业那种方式肯定不行,新公司一成立就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和压力,再加上一下子大量裁员,每一位员工的工作都相当紧张,管理岗位也是如此,几乎没有一个闲人,没有谁会来关心他的工会工作,包括总经理江林。

王青川决定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对不起他的卖身投靠,也对不起他每个月的高薪。

是的,高薪。

叶山河信守当初对省国资委的承诺,保证改制后的纺织品公司每一位员工每个月都能够领到足额的薪水,做为公司高层的工会主席,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够享受吃吃喝喝,送送拿拿的灰色福利,薪水却是以前的数倍。哪怕新成立的纺织品公司资金相当紧张。

王青川知道江林他们拿得更多,但是相比于江林他们没日没夜地加班,每天都在焦虑担心,他现在的无所事事,无人过问的轻闲几乎是天堂日子,他心满意足。可是不久,他就感到不安起来。

他深深理解民营企业和国营企业的区别之一就是不养闲人,而他,就是地地道道的闲人,客观来说,对公司几乎没有贡献。现在初创阶段,可能相安无事,但是长此以往,总会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特殊,总会产生想法,总会有所行动,不是江林,就是叶山河,即使许蓉会因为他以前的投靠而庇护他,也不可能永远如此吧?说到底,这世上能够拯救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这一点,经过改制这关后,他就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并且可能一生奉为真理。

王青川找来各种有关股份制公司的理论文章学习,尤其是跟自己这个工会主席和职工董事有关的论述细细琢磨,再结合纺织品公司具体的情况,不断换位思考,终于明白大环境小气候下自己的微妙处境,以及自己的生存之道。

毫无疑问,目前情况下,以叶山河为代表的董事会,以江林代表的管理层,还有主导这次改制的省国资委,甚至省国资委背后的省委省政府,包括纺织品公司目前的员工,都有一个共同一致的目标,就是把纺织品公司搞好,赚钱先不说,至少要存活下去,所以任何阻挡,损害这个目标的行为都会招来众怒,那么他目前的工作思想也是“团结一心”,帮助公司度过难关,当然,在这个前提下,他也不妨恰当地行使一下董事的权力,这个权力不是公司法中规定的监督与管理,而是为工会争取话语权和实惠,理所当然,他把工会的权利等同于他个人的权利。

他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机会,一个法定假日前夕阳堂而皇之地约见江林,在总经理办公室,他提出了一些具体要求,用以配合工会即将开展的慰问工作。

日理万机的江林因为他的来访,不得不让两拔人等在会客室。叶山河跟他有过关于如何对待王青川的简短讨论,叶山河的指示是“就算养着他吧,不添乱就行”,所以江林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他这些合理,毫不过分的要求,象送瘟神一样急于打发这位代表国有股份的董事。

这让王青川自认为摸清了江林的底牌,以前的惶恐一扫而光。

接着,省国资委例行的一次董事代表会议让王青川空前膨胀,国资委的领导对他们讲话,要求他们站好岗哨,站稳立场,守护国有资产,这让他觉得自己象拥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不再畏惧江林和其他纺织品公司的管理人员,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过他的心路变化历程。

这以后,他开始不断地加码,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底气十足地向江林索取,江林不胜其烦,向叶山河请示过,叶山河的指示是三个字:忍,拖,砍。

忍是态度,他们当然不能跟王青川翻脸,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得罪他背后的国资委那就得不偿失了;拖是办法,以资金困难婉拒他那些大而不当的活动,事实也是如此,公司的资金相当紧张,每每处于枯竭境地;砍是结果,对于王青川的要求不能完全拒绝,但也不能让他完全满足,而是狠狠砍上一刀,比如申请五十万的活动经费,给个十万,再讨价还价增加一点。江林照章办事,如法施为,每次都能嗑嗑绊绊地执行这三点。

王青川每次表面埋怨,心里却也满意,他提出申请的时候就已经狮子大开口,足十加百,所以几年下来,王青川做到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工会主席,因为许蓉的原因,他忽略了董事的职责,基本没有过问纺织品公司的经营管理,也正因为这一点,江林勉强满足他的一些无理要求,彼此相安无事,至到去年,纺织品公司开始赢利,利润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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