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奉贤殿往事·三
养心殿里,四个少年人一字排开，站在乾嘉帝林慎面前。
林慎坐在案后，带着几分莫测的笑意看着他们几个。
“说说吧。”好一会，那位帝王开了口。
轻飘飘的一句话,这会倒像是有了千钧重量似的。林谦把头低得更低了,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乐阳妹妹。
乐阳妹妹原本就自己住在定宁宫,平素父皇也不常去看她,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连累了她，害得父皇更不喜欢她。
林悠却没什么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不仅没有经验，连父皇让说什么都不太清楚。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偷溜出宫，这个事可大可小，圣上要是不想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可圣上若是想追究，把他们都关个禁闭,甚至打几个板子大约也没人敢说什么。
王德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两位皇子胆子也太大了些,往常自己出去就算了，那乐阳公主可是个小姑娘，怎么敢呢？
还好今日没被贼人伤了,否则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了。
半晌，到底是年纪最大的大皇子林谚开了口。
“儿臣不守规矩,令父皇担忧，未能给皇弟和皇妹做好榜样，是儿臣之过,儿臣愿领罚，请父皇降罪。”
林谚行礼请罪，他一向心正行端，此时请罚亦毫不避讳。可是这事实际上是林谦带头，林谦哪里好意思让自己兄长代己受过？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林谚又道：“此事乃是儿臣一时未能管束自己，起了玩闹的心思，这才带坏了皇弟和皇妹，还请父皇不要迁怒他们。”
林谦一撇嘴，可坏了，皇兄这么说了，等于把他们接下来的话都堵了。可这事明明就不是皇兄的错……
乾嘉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和混在其中的燕远，停了一会，突然问向林悠：“乐阳今日玩得可还开心吗？”
林悠平日里见父皇并不多，猛不丁被这么一问，脑海里一片空白，竟不知回答什么好。
乾嘉帝看见她抬起头来，却是怔怔的也不回话，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一个有些破损的海螺上。
“方才买的吗？”他指了指那海螺。
林悠方回了神般小心地点点头：“儿臣冒然行事，没能遵守规矩，请父皇责罚儿臣，儿臣日后定当改过。”
小姑娘说话也小心翼翼的，虽穿了一身男装，却也让人心生不忍。
林慎到底还是将声音放柔了些：“朕念你是初犯，就不多罚你了。”
林悠还记得嬷嬷教给的规矩，才要谢恩，便听父皇又接着道：“只是林谚，你身为兄长，未能以身作则，朕罚你在奉贤殿思过三日，你可有不服？”
“父皇……”林谦才要开口说出实情，可刚出了声就被林谚给打断了。
“父皇！儿臣知罪。”林谚行礼谢恩，完完全全将这件事揽了下来。
乾嘉帝的视线在几个孩子身上扫过，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放他们回去了。
林谦心中只觉得愧对兄长，可已在父皇面前说了那样的话，他若再去解释，反而成了大皇兄有欺君之嫌，他无奈，也只好跟着走出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见几个孩子都走了，林慎才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王德兴奉上热茶来：“几位殿下年纪尚小，难免贪玩，圣上莫要生气，保重龙体要紧。”
“他们兄弟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情谊了。”林慎笑了一下，想到方才两个儿子的样子，心下涌起莫名的欣慰来。
王德兴见圣上笑了，便知当是没什么大事了，便也笑着道：“两位殿下一道在奉贤殿读书，平素就关系甚好，兄友弟恭，说两位殿下再合适不过。”
林慎笑着摇头：“你也就会说些好话。倒是燕家那小子，看不出倒也是心思细腻的。”
王德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燕小公子武艺可谓远超同辈，有这样的人护着几位殿下，圣上也可放心了。”
“乐阳手里的那个海螺，是他送的？”
王德兴心思微凛，脸上的笑倒是一点没变：“确是燕小公子买的。燕小公子还出手救了殿下，想来应当相处融洽，圣上也能放心了。”
林慎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拿起茶盏了，饮了一口热茶。
*
养心殿外，夜色已尽黑了。
林谦走出一段后便忍不住了，朝着自己的皇兄道：“今日之事，是我对不起皇兄了。改日一定请皇兄大吃一顿，赔礼谢罪。”
林谚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后日徐先生考校，都会了吗？”
“啊皇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林谦哭丧着脸，好像比被圣上训斥了还难受。
林悠才刚来奉贤殿一天，连那位徐先生的面都没见过呢。燕远见她似懂非懂，便道：“徐先生讲史书，严厉最甚，比范先生还难缠，若是不会，定是要罚人抄写的。”
“抄写？”
“历来史籍浩如烟海，徐先生讲的书没有一本是薄的，从什么年代抄到什么年代，都是先生一句话罢了。”燕远叹气。
林悠的目光在另外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是都被罚过吗？”
三人不约而同瞬间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乐阳妹妹，怎么你也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呢？”
林悠才刚开始读书，对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概念，可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二皇兄的样子很有趣，于是那小公主，像是讲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兄长的痛苦上一般，粲然而笑。
那时年纪尚小的林悠根本不知日后的自己会经历什么，只是觉得兄长待她真好，而那位新认识的燕小将军，也和她的兄长一样好！
倘若奉贤殿的日子不必抄书，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