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量 咱家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今夜、咱……
飞驰的马儿冲破夜色,停在巷子前的时候,司扶风翻身而来,银甲浮动着迫人的冷光。
她大步朝巷子里走来,火光沿着甲胄的弧度跳跃,像一道融化的鎏金。
“你们都没事吧。”司扶风望着满地的断肢,捏紧了拳,朝姬倾和大档头说话的时候、声气便不由得大了些。
姬倾和大档头对视一眼,沉默着让开,地上露出两个人半跪的影子。
两个青年,一个生着平凡的容颜,望向前方的眼睛空茫而木讷。
另一个棱角分明,皮肤是海风吹出的黧黑,他望着对手、嘴角尚噙着酣畅淋漓的笑意。
两把修狭的长刀自他们手中没入对方的心脏,刀尖穿透时的血渍已然在冰雪中凝结了暗红的晶体,闪烁着、宛若一把破碎的水晶。
落满硝烟的霜花爬满他们的面颊,永远的敌人在寒夜里共赴黄泉。
冰霜是凛冬的巧手,将他们的死亡琢磨成永恒的雕刻。
司扶风怔了怔,看向周围的众人,锦衣卫和番子们正垂下他们的长刀,低着脸、向这条被死亡淹没的巷道致意。
她的声气便轻缓下来:“他们俩……是谁啊。”
大档头轻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没有说话,姬倾便拍了拍他的肩,开口的时候、声音轻得像一片雪,仿佛担心惊醒谁的梦:
“对面那个,是司仲瀛的仆从,他叫曹蓬山,应当也是个倭寇。”
窄巷中谢梦莱的话已无人知晓,再怎样尊贵的王子皇孙,也不过是霜雪中的一具冻尸。
姬倾看向那个噙着笑容的青年,浮出一点沉痛的苦笑:“而他,就是段澜。”
司扶风的脊梁骨微微一僵,有那么一刹那、她屏住了呼吸。
青年的眉眼被冰雪附着,已然看不大清他真正的模样,司扶风的面前只浮起那些血渍斑驳的木牌,还有一颗颗断裂的头颅。
她仿佛能看见,破庙的黄昏里,孤独的人背着冰冷的刀,他躺在冷硬的旧被褥里,被褥甚至不比雪地温暖多少。
但他的眼里却烧着火,连同绷带上浸透的血液一起,燃烧成无声的烈焰,不论黑夜的手如何攥紧,也被他的心火烧得分崩离析。
大档头缓缓摇着头:“八年了,他从十六岁起,就孤身在查这件事,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找到他……”
姬倾捏了捏他的肩,轻轻叹了口气:“至少他知道,以后还有我们。”
至少他走得时候,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死神的王座前,他依然能挺直脊梁、笑得畅快。
段澜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走得是一条死路,常人的悲欢离合与他早无缘份,他明白这条路的尽头是孤独的死亡。
如今他走到了尽头,却还有人接过他的刀,继续走下去。
那这条路,他没有白走。
死亡于他不值得一提,他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用自己的身躯、为后继者标注了前进的方向。
司扶风慢慢蹲下身子,牵出一个艰难地笑来,她的声音在寒风里微颤:
“真可惜,还没同他打过招呼呢……”
这一路上,很多人的名字都已无从知晓,又或者、他们都有同一个名字,叫做同伴。
大档头深深吸了口冷气,合上妙目,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
“司仲瀛不在这,有幸存的伤员说,他在爆炸前跑了,我要去找他、我要了解这件事。”
姬倾点点头:“我答应过你,会让你亲手杀了他,现在是时候了……不过,他如今身在何处、你可有眉目?”
大档头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不远处的夜空时,眸子微微眯起来、里头冷光摄人:
“谢梦莱劫走他以后,我们去搜查过恪王府,里头有个佛堂,叫做无量殿。”
姬倾挑起长眉:“你说过,那日皇上……”
大档头颔首:“对,那日皇上梦魇中,也曾说过,靥歌在无量殿等他。”
“我猜测,无量殿是在成嘉三年以后,靥歌被囚禁的地方。恪王一定去过那里,所以才会在王府中复刻了这个佛堂。”
“他似乎对皇位一事并没有图谋,当时袭击城墙守军的侍卫就是他的人,他这样做只会困死自己。所以我想,他就是想留在这座城里,他想看着这里毁灭,那么此刻、他很有可能在无量殿里。”
姬倾沉默了片刻,只问了句:“恪王府搜过了,里头可有危险?”
他指的,便是眼前巷子里的这片狼藉。
大档头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妙目里折射着月光,冷薄而坚定:“没有,师兄放心。”
姬倾点点头,大档头便躬身朝他重重抱拳,翻身上马的刹那,有寒鸦拍打着羽翼落在他的肩头。
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西屯卫锦衣卫听令,随咱家包围恪王府!”
“反贼司仲瀛,绝不能活过今夜!”
……
月下飞雪,雪中映月。
月色凄冷,而雪色冰冷。
大雪落满了恪王府的瓦顶,那些锋利的挑角一一直刺月牙,在冷光里反射着灰铁般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