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余珧又踹了出去:“傻逼,别多想。”◎
陈瑜清面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面条吸收了汤汁开始发胀,裸露在空气里的青菜已经变成了墨绿色,对面的曹雪梅面前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只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消息弹框一条接着一条。
桌上的气压极低,陈瑜清只吃了几口面就吃不下了。
沉默。
陈瑜清不敢贸然开口,他怕被母亲绕进话里,最后被说服回家,巧的是,曹女士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儿子随母长的缘故,母子俩此刻坐在一张饭桌上,一个端庄的坐着,一个低头玩手机,但就是能让过路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母子。
曹雪梅近四十岁的年纪,眼角已经开始有了皱纹,但那副端庄平和的面容,以及精心搭配过的服装,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注重保养,只是最近琐事过多,压力过大,保养不过来,变得憔悴了些。
陈瑜清坐立难安,一方面希望母亲早点开口,好结束这折磨人的气氛;另一方面又希望母亲什么也不说,然后他找个理由快点溜掉;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母亲开口道歉,并且跟他说她已经找好了保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然后两人一起吃完这顿饭,愉快的结束谈话。
然而,这显然不可能。
曹雪梅面前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陈瑜清见屏幕上写着“张秘书”三个字,就知道这顿饭离结束不远了。
果然,曹雪梅起身去外面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接电话去了。
陈瑜清扒了两口发胀的面,打开企鹅准备跟余珧说明情况,却发现余珧和曹端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两条消息,他回了消息告诉他们今天不去吃了,余珧很快发来消息叫他给定位。
手指在定位键上犹豫着,陈瑜清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发。
潜意识里想找余哥过来帮帮他,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把余哥拖下水了。想着想着,曹雪梅挂了电话匆匆回来了。
她似乎是有点急,坐下来时手里还攥着手机不放,语速极快:“你还要在外面待多久?”
陈瑜清愣了一下:“啊?”
“我今天抽空出来,不是跟你讲大道理的,”曹雪梅有些不耐烦,眉头紧锁,“按你这个年纪,虽然少上一年学,也该明白这个时候我有多忙了吧?”
“叫你去带你妹妹,是因为我和你爸都没空,有什么不对?值得你离家出走?”
“你比人家长一岁,就因为抽空带了个妹妹就学不过人家,考不上南中了?”
陈瑜清脸色苍白,无力辩解道:“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曹雪梅语气伶俐,根本不给陈瑜清辩解的时间,“考不上就别考了,我们家不缺那么一个没用的高学历。爸妈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公司弄好一点,好让你们将来接手的时候轻松一点?”
“可是我不想管公司!”陈瑜清吼道。
“不想?那你想干嘛?还想着去乡下教书?那赚得了几个钱!”曹雪梅气得直摇头,觉得小孩子简直无可救药,“你要是将来当了老师,我绝不会接济你一分钱!”
陈瑜清涨红着脸还想辩解,面馆外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下,按了两声喇叭,打断了他的思绪。
曹雪梅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下心情,再次恢复了一开始那副端庄平和的面容,临走之前疲惫地说道:“你已经十五了,也该懂事了,你回来,妈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陈瑜清呆坐在桌前不知所措,面前的面条已经彻底吸满了汤汁,变得饱满欲滴,只是一触即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瑜清拼命咬紧嘴唇,逼自己不要哭出来,不断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本来就是母亲错了。
但母亲的话语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怎么停都停不了。
什么公司啊,什么接手啊,他根本不想要。
为什么不找保姆?害怕家里出事多装几个摄像头不就好了?赚了那么多钱,多花一点又怎么了?
陈瑜清抹掉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泪珠,麻木的起身走回教室。
他走的很慢,身侧的同学有的形色匆匆准备回去干手头重要的事,有的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也有和他一样慢吞吞一个人在校园里走着的。
但他就是觉得,一下子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可能是中二期了。”陈瑜清抽了抽堵住的鼻子。
上了楼梯刚拐角,就在他们班教室门前看见了趴在阳台上玩手机的余珧。
陈瑜清有些惊讶:“余哥?”
余珧闻声转头:“回来了?”他等陈瑜清走进,看清了他的脸,皱眉道:“哭了?”
“没,眼睛里进了...”
余珧打断他:“坦克?”
“...是沙子。”他看了看没看见曹端,就问他:“我表哥呢?”
“被老师叫去忙了。”余珧没再说话,走近他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楼梯走。
陈瑜清挣扎了一下没成功:“干啥余哥,要上课了。”
“带你去个地方,”余珧神秘一笑,“俗称,旷课。”
“啊?”陈瑜清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不能的,旷课三次...”
“拿不到奖状?”余珧笑了,“奖状有什么用吗?”
“!”陈瑜清豁然开朗,他要奖状干嘛啊,又不能加分。
想通了以后他就不再挣扎了,去推了各自的车,然后穿过逆行的人流,朝着校门外的一方开阔天地疾驰而去。
陈瑜清从来没有这么体会过那样的的心情,迎着扑面而来的风,仿佛内心有一头凶猛的困兽正在不懈地冲撞着束缚他许久的枷锁,同时又有一股神秘的阻力不断削弱困兽的力量:他还在害怕着,老张会不会告诉他家长?母亲会不会骂他?
但快感远胜于违反规矩的背德感,暖风刮过脸颊,他只觉得全身毛孔都肆意地舒张开来,尽情释放着这两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如意。
余珧在他前面,额前的头发被吹起,陈瑜清追上他,看见了他饱满的额头以及尖锐的眉峰。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余珧这样无所顾虑地想干嘛就干嘛呢?
两辆自行车驶入狭窄的走廊,穿过花花绿绿的街坊店面,最终在巷子深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