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普洱
这一晚,时学谦一夜未眠。
月光斑驳的洒在她的被角上,耳畔传来乔樟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整个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只余她还睁眼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清醒异常。
似乎是还未从方才乔樟弹奏的那一曲《爱的悲伤》所带来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时学谦的心头一直浮动着一抹浓重的阴云,挥之不去。
就在今晚,在和乔樟跳舞的时候,还有在她那婉转悠长的钢琴声里,隐隐的,时学谦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在情感方面,时学谦的确可以用迟钝至极来形容,但迟钝,并不代表永远都看不出端倪,乔樟对她的表现,只要是个智商还够用的人,就绝不可能始终毫无所觉。
那样柔情的眼神,那样款款的话语,是能够投注在仅仅认识才两天的朋友身上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她们只认识了两天而已啊!
时学谦百思不得其解。
她转头看看身旁躺着的乔樟,每到熟睡之后,无论她们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乔樟都会不自觉的蹭到她这边来,从被窝里伸出手,捏住她的被沿,昨天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安详的睡颜娴静而温柔,带着一丝浅笑,美好的像一个柔软的梦。
时学谦看了她半晌,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的帮她掖好了被角,望着乔樟的目光中充满了疑虑。
时学谦怕吵醒她,因而不敢辗转反侧,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在脑袋里反反复复的思考。
两日来她们相处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回放,时学谦想着想着,心里便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恐慌。
这是一种她二十七年来都不曾体会过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又在怕什么。
是怕她自己对乔樟有了什么别样的心意,还是怕乔樟对她有了好感?
是两者都怕?亦或是,更怕后者?
像她这种人,当此之时,怎么能再累别人为她动心了呢。若真发生这种事,那便是造孽了,她不会原谅自己。
时学谦很希望她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才刚认识两天的人,能成为相谈甚欢的朋友已经是很巧合的事情了,怎么可能再产生多余的情感?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思来想去,直到东方既白,还未合眼。
或许,不该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她默默在心里想着。
时钟指向六点,晨间的鸟叫声依然如昨日般悦耳,她也像昨天一样悄悄起身,一边揉着充满血丝的眼睛一边走出卧室,下了楼。
一夜未睡,人自然是劳累又迷糊,这么些年来,时学谦整日钻研科研工作,生活规律,心思纯净,睡眠质量一向很高,像这样彻夜不眠,还是头一次。
洗漱完毕,她照常煮了一杯浓咖啡来喝,时学谦喝咖啡,向来都是从不加奶也从不加糖的,那味道,端的是纯粹至极,也清苦至极,一般人都是喝不来的,她却一直惯于这么喝。
六点二十五分,她估摸着时间,去厨房拿了套茶具来,按照昨天邢大妈给她教的要点,折腾了十来分钟,仔仔细细的泡好了一壶熟普洱茶,缓缓倒在那枚绿玉斗方杯里,深红色的茶汤映着碧玉,看起来赏心悦目,馥郁的茶香盈满房间,果然是一杯好茶。
时学谦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很小心的把杯子端到茶几上,放好。
随后自己才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手去拿报刊架子上的报纸,翻了翻,却猛然发现今天多了许多学术类的期刊杂志。
手下一顿,心头微微颤了颤,不知想了些什么,隔了良久,才抽出一本近期的《NanoMaterials》,拿过来一页一页的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六点五十,乔樟也准时的慢慢从楼上走下来,高跟鞋的声音依旧规律而清脆。
时学谦抬头看向她,见乔樟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眼神明亮,似是昨晚睡得很好,就朝她笑了笑,问候道:“早上好。”
乔樟眼角扫过时学谦手中拿的那本杂志,微微一笑,说:“你怎么又起这么早?”
“嗯。”时学谦淡淡笑着道:“习惯了。”
乔樟走近,才看见她眼底深深的倦意,就问:“昨天睡不不好吗?在我家不习惯?”
“啊……”时学谦不太愿提起这件事,于是便就坡下驴的说道:“可能吧……”她指了指旁边的那杯茶,说:“我刚泡了杯普洱,你尝尝看。”
乔樟这才注意到茶几的另一边放着一杯香气充盈的茶,眼睛一亮,又惊又喜,端起来尝了尝,入口的温度刚刚好,没有很烫,也还没有变温凉,喝到胃里,感觉暖暖的,一尝就知道是提前掐着她起床的时间泡的。
乔樟品了几口,笑道:“味道不错,你什么时候学的?”
时学谦见她满意,也笑了笑,说:“昨天闲着没事的时候,跟邢阿姨学了一点。”
“原来如此。”乔樟点点头,也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道:“所以你今早就特意给我泡了?”
时学谦有点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说道:“也不是特意泡的,就……起太早了,闲着没事,随便一泡,正好,你不是爱喝嘛。”
乔樟一边尝着口中温度合宜的茶水,一边忍不住笑眯眯的道:“哦,原来是随便一泡啊……”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是。”时学谦把眼睛移到书本上,赶紧换了个话题道:“我刚看邢阿姨还在准备早餐,还要再等一会儿。”
“嗯,邢阿姨每天早上是最忙的时候,我喜欢清晨喝普洱,但不想再劳烦她专门为我泡,其他人又泡不好,所以一般是早起自己泡着喝,但最近工作越来越忙,也就没时间管这些了。”乔樟慢慢把一杯茶水喝完,一边道:“说起来,学谦泡茶真的很有天赋呢,稍微一学就能泡的这样好。”
时学谦笑笑道:“多谢夸奖,可能我们搞实验研究的,对把控火候程度一类的事情都有些天赋吧,这也算是种职业特点。”她又扬了扬手里的杂志,说道:“还有这个……多谢你的款待,费心了。”
乔樟笑道:“这有什么,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学谦以后还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一般当天就可以送过来。”
时学谦看了看她,静了片刻,忽然道:“嗯……乔樟,我打算……这两天就回去了。”
乔樟一惊,问:“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可以待两个星期吗?”
乔樟的反应让时学谦的心中又是一酸,如果只是好朋友的话,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这种区别于普通友人情谊的、微妙的表情。
时学谦迟钝的时候是真迟钝,可当她一旦反应过来,开始有意识的去专注的观察探究什么的时候,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细节。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物理学家的洞察力。
时学谦忽然有点不敢看乔樟的眼睛,她低下头盯着杂志,想了想,说道:“是,本来是那么想的,可是……实验室那边突然出了点事,需要我亲自回去处理一下,就不能待太久了。如果你这边弗伦克尔教授的那个项目还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再回来,或是委派学生过来接洽,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