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十三)
尽管太子在转瞬间就收敛了他的心绪,但是那一刹那的惊变还是被沈临渊和越昭涯给捕捉到了,然而除此之外,皇后与太子妃似乎都没有发现异常,唯独沈君兰在望向沈临渊时,眼底不可控制地冒出了妒火。
一场谈话,表面融洽,实则每人心里都各有想法。
一场宫宴,终于让沈临渊和越昭涯知道“沈婉儿”的因果系在了谁的心上。只是,对象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陌生人还身居高位,对方身上所笼罩的若有似无的龙气也在时时刻刻提醒二人,这是下一任人间的君王,他是天下黎明的主宰。
然而,沈临渊挖遍了原身记忆的角角落落,也没能找出“她”与太子之间有何关联。
对着越昭涯那副探求的眼神,沈临渊连忙举手投降:“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说罢,他又无奈地补充了一句:“你该明白我的心在谁那。”
这番话,说的露骨又直白,就差直接把心底的剖开宣之于口,越昭涯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夜那场荒诞又缠绵的梦境,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良久才欲盖弥彰地说了句:“与我何干。”
沈临渊哦了一声,忽然岔开话题,摇头晃脑地提起早晨那事:“说来,今日清晨我去你房里寻你时,似闻到了一股味儿——”
话至此处,他支着下巴,神情散漫,从唇舌间蹦出的音节却缠绵至极,勾得越昭涯耳尖通红,然而沈临渊此人,却是正襟危坐,仿佛此时正在勾人的人不是他一般,唯独眼底露出了些许揶揄的笑意,活脱脱一个衣冠禽兽。
“不知小道长能否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
沈临渊此时的神情,像极了那个荒诞的梦境。
梦境中的那人,也正是用这般漫不经心的神情,用这般蛊惑人心的语调,一层层撕下他的伪装,将他逼得退无可退,最后陷入无法挣脱的狂潮。
那双桃花眼里装的不仅仅是深情,更是一个捕猎者在悄悄露出的獠牙。
眼前的人,虽然美丽,却也同样危险至极。
而越昭涯没有办法招架这样的危险。
冰冷的剑客从来不怕动心,怕的只是动心时的身不由己,却还在言不由衷。
沈临渊轻而易举戳穿了对方的伪装,越昭涯眼眸闪了一瞬,他的面上瞧不出任何分别,心下却已经慌得寻不到任何出路,一颗心已经乱到了极致。
有人教他如何施展最精湛的剑术,有人教他如何于危境中杀出生路,有人教他如何摒弃杂念一心求道,可从未有人教过他,倘若心乱了,情生了,又该如何克制?
沈临渊像是早就看穿了他心底的所思所想,他缓步走到越昭涯面前,抬手,轻轻按在对方的肩上,曾经在贞明村里说过的那句话,再次在越昭涯耳边响起。
“别去克制它,你的剑应该随心而动。”
然而,此时这一句轻喃,带了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喟叹。越昭涯敏感地察觉到,那人似乎正在惋惜着什么,似乎在对方眼里,他应该是这样的人。越昭涯不自觉地拧起双眉,模糊中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得其解。
肩上的温度缓缓抽离,越昭涯却忽然抬眼,“你究竟是谁?”
沈临渊一下子就笑了,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越昭涯的唇上,黝黑的眸子里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
“我啊,是这世间最爱你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将感情宣之于口,直白得根本不给人任何躲避的机会,也突然的没有给越昭涯任何反应的机会,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就仿佛将人逼近了死角。
可同样的,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越昭涯的问题。
越昭涯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暗潮涌动,最后慢慢站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沈临渊,突然沉声说了一句:“我好像现在才第一次认识你。”
沈临渊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笑了笑,大方地冲对方张开了怀抱。
“我不介意你再多认识我一点哦。”他暧昧地眨了眨眼,“比如在某些方面”
原本指着能炸出些什么的越昭涯:“……”
事实证明,在打嘴炮这方面,越昭涯是无法战胜脸皮厚如城墙的沈临渊的。
今日这场谈话过后,越昭涯有意识地避了沈临渊几日,可是后者却知道,这样的躲避,只不过是在映证心里的猜想。
只有心乱如麻又不得排解时,才会想着躲避不是吗?
他不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不介意再多等一会。
然而,越昭涯还没等到时,沈临渊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不速之客好像也有些不太准确,毕竟那正是与“原身”有因果的太子殿下。
这几日,沈临渊从下人的口中,也零零散散拼凑出了太子与沈君兰的爱情故事。
太子名叫刘璨,是当今天子的嫡子,中宫所出,身份尊贵,自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再加上生母早逝,皇帝对先皇后很是敬重爱护,因此早早就被立为了太子。据闻,太子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待谁都如沐春风,唯有一点,常被人诟病,那就是常年不肯娶妻。
任凭天子与皇后如何劝说,送来多少美人,太子永远是那句:“儿臣暂时无心成家之事。”
这一无心,可就无心了多年,直把天子愁秃了头,朝野上下也是恨不得剖开太子的胸膛瞧一瞧,瞧瞧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铁石心肠。
好在,后来太子便入宫禀了圣上,原来当年那些话只不过是借口,他早有心仪之人,那人正是长平侯家的长女——沈君兰。昌平侯祖上也有从龙之功,如今也是安分守己,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再者,相比那些手握重权的重臣,皇帝也更加乐于见到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没有实权的侯府嫡女。
太子的位置已经太稳了,朝中重臣无不交口称赞,余下的兄弟无一人能与其一争高下。再上一步,可不就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所以,皇帝对于太子的选择,实在是欣喜,因此在下赐婚诏书时,更是把沈君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言是天下女子典范。
普通百姓并不知隐在光辉下,权力的汹涌,他们只知太子为了侯府千金,等了数年,只为娶她为妻,一颗真心,让人动容。于是,也纷纷夸起太子,说太子是世间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
然而,此时,这位重情重义的太子,今日却将沈临渊约到了一个僻静的无人处,正满目含愁地望着他,轻叹:“你可还记得我?”
他没有说孤,而是用上了我。这份难得的心意,若任何一名寻常女子站在这,怕是早已融化了心肝,化成满腔柔情。然而沈临渊不是,他异常冷静地看着太子,又将脑海中的记忆翻找了一遍,百分百确认原身没有见过这个人后,淡漠地吐出三个字:“不记得。”
记忆是一个人所有情感和性格的构成点,若是“沈婉儿”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刘璨的印象。要么,他从未见过对方,要么,对于他来说,刘璨此人只是一个陌路人,见过便忘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段因果来自于刘璨的自我幻想。
刘璨心底抱着一丝希冀,指望着能从“沈婉儿”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然而如今事实摆在他面前,所有的幻想都被碾了个粉碎,他苦涩地叹了一口:“你忘了……也是该的,毕竟你我连名字都不曾知晓。”
他缓缓抬头看向沈临渊,眼中深情毫不掩饰。
刘璨如今名义上的母后,是他的姨母。幼年时,因为姨母与母亲相似的容貌,血浓于水的连系,他也曾动过真情,真心实意地喊过对方母亲,对方也曾真心实意将他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然而,当后来姨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刘璨却察觉到了这位养母态度上的转变。可因为对方迟迟没有任何举动,他也就处处欺瞒自己,直到那次他领命出京,被亲信所叛,遭遇扶杀,他才彻底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