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北方的奥德赛(1)
第18章北方的奥德赛(1)
少女恩卡在结婚当天被一名强盗抢走,她的丈夫从此踏上了寻找她的漫漫征程。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找到了恩卡,但此时的恩卡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
挽具咯吱咯吱,领头狗身上的铃铛叮铃叮铃,伴随着这些声响,几辆雪橇正在唱着悲伤的歌,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但人与狗都默不作声,他们都已经疲倦了。走在这条路上简直步履维艰,路面上全是刚刚下的雪。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雪橇中装了很多坚硬如火石的冻鹿。路面尚未被碾压紧实,滑板紧紧地贴在上面,就跟一个执拗的人似的,不断地往后退去。夜幕渐渐低垂,但他们今夜却没法搭设帐篷。周围一片静寂,细小的雪晶轻柔地从空中飘落下来。今天不过才零下十度,实在暖和得很,但大家并不在意此事。迈耶斯和贝特斯的护耳罩已经被他俩掀到上头去了,马尔姆特?纪德直接脱掉了手套。
下午,这批狗已累得筋疲力尽,但到了眼下,它们似乎又变得精力充沛了。某种不安分的神色已经在那些感官较为敏锐的狗脸上浮现出来——它们的耳朵朝上竖起,鼻子里发出阵阵吸气的声音,束缚在身上的拖索似乎已叫它们深感厌烦,它们原本打算加快脚步,但又拿不定主意。那些感官不及它们敏锐的同伴逐渐激怒了它们,为了促使这些同伴前行,它们便通过各种各样阴险狡诈的方式咬这些同伴的后腿。这种恶劣的做法被那些遭受责备的狗学会了,它们跟着便教其余的同伴采取相同的做法。到了最后,那只拉着最前头的雪橇的领头狗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叫声,声音中洋溢着一种满足的情绪。然后,它压低身体,趴在雪地上,拼尽所有气力将领圈扯得紧绷起来,接着猛然朝前冲去。其他狗也都依葫芦画瓢,就这样,收紧的皮带带动着拖索,拖索又带动着整辆雪橇径直冲向了前方。为了防止被滑板压到,大伙儿只能抓紧舵杆,尽可能地加快行走的速度。他们放开嗓门,呼呼喝喝,赶着那群狗快些前行。这样一来,困扰了他们整日的倦意就全都消失了。作为对他们的回应,那群狗也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夜色越来越低沉,它们在其中快步疾奔,脚下啪啪作响。
大伙儿逐个大叫道:“右转!右转!”忽然之间,这些雪橇驶离了大道,好似一艘艘小小的单桅帆船顺着风向疾驰,一侧的滑板已经朝上掀了起来。
他们一鼓作气冲到了一百码开外的地方,在一座糊了羊皮纸的窗户下面停下,从窗外就可以看到里面的灯火。从这座木屋中传出育空炉中的炉火烈烈焚烧的声响,炉子上搁着一把茶壶,正在呼呼冒着热气。显而易见,这里就是他们的家。然而,已经有人鸠占鹊巢了。六十条浑身毛茸茸的爱斯基摩犬正发出凶猛的叫声,一面叫一面迅疾地扑向拉着第一辆雪橇的狗。一名身穿红色的西北部警察制服的男子将房门打开,来到了外面。他脚下的雪已经没到了他的膝盖。他拿着狗鞭的鞭柄,镇定自若又客观公正地制服了那群疯狂的畜生。接下来,双方握了握手。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子带着马尔姆特?纪德进入了木屋,但后者才是这间木屋真正的主人。
负责照看上文中提到的育空炉和壶中热茶的人名叫斯坦利?普林斯。实际上,他才是真正该去迎接马尔姆特?纪德的那个人,不过他现在正在招呼客人,无暇分身顾及其他。这批客人全都在英女王手下担任执法官或是邮差,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二个人。尽管如此,他们看上去却各具特色,这实在很不寻常。这些有着不同血统的男人被相同的生活经历打磨成了同一类人:他们总是行走在积雪的道路上,这使他们的肌肉变得非常紧实,他们的面孔被阳光照耀得黑黝黝的,他们的心中不存在任何焦虑,他们的双眼明亮而淡然,一直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前方。他们就是这样一类人,精瘦而顽强。他们驱赶着女王的狗去恫吓她的对手,把他们吓得要命。女王分配给他们的食物很少,但他们吃着这些食物,却觉得非常开心。他们活得就像传奇,他们有见识,也做过很多大事,但他们本身却没有意识到这些。
他们现在就如同待在自己家。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正胡乱地躺在马尔姆特?纪德的床上唱歌。这两人的祖辈是法国人,当年这些人到西北地区与印第安女子成婚时唱的歌与他们现在唱的一模一样。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了贝特斯床上,有三四名身体强健的押送员正躺在上面听某人为他们说故事,他们身上盖着毯子,在听故事的同时还在搓脚丫子。在沃尔斯利将军攻打喀土穆期间,这个说故事的人曾在将军的舰队里服过役。一名牛仔在此人说故事说到疲倦时,便说起了自己当初跟随布法罗?比尔在欧洲各国的首都游玩时见识到的王宫,以及那些贵族男女。客人之中有两名混血儿,他们相识已久,曾经一起吃过败仗,这会儿他们正在木屋的角落里修补雪橇上面的皮带,同时聊起了当年路易?里尔在西北百姓不断发动起义的情况下自立为王这件事。
房间里不断响起嬉笑与打趣的声音,前者的内容已称得上粗俗,但后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轻轻松松地聊起水路和陆路上那些危险至极的事情,似乎他们只是因为这些事情中包含的某些滑稽的成分才会想起它们来。普林斯被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之间的谈话牢牢吸引住了,这些人是历史进程的见证者,但他们却喜欢像聊一些碰巧发生的日常琐事一样聊那些离奇的大事。普林斯慷慨地将自己的烟草分给他们,要知道,这些烟草可是普林斯的宝贝。他们的记忆之链原本已经锈蚀了,此刻却因为想要回报大方的普林斯再次逐一铺展开来。那些与奥德赛的传说十分相似的故事被他们遗忘良久,此刻却再度在他们的记忆中浮现出来。
这些客人暂时安静下来,将最后一袋烟装好,然后将各自牢牢捆绑着的皮毯打开。普林斯趁着这段时间扭回头去找到纪德,想从这位老朋友这里加深对这些客人的了解。
马尔姆特?纪德正在解自己那双鹿皮鞋子上的鞋带,他说:“好,你已经清楚那名牛仔的来历了。你也能很容易地猜测到,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那个人身上有些许英国人的血统。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身上的血统全都杂乱得要命,他们都是一些常年在大森林里游荡的露宿者。不过,那两个睡在门边的人却是纯正的法国人,他们是首批到加拿大丛林中狩猎的法国移民。那个小不点儿,脖子上系着绒线围巾的那一个——你能猜测到他妈妈那笼罩着烟雾的帐篷曾被一名苏格兰男子光顾过,他还在那里头哭鼻子抹眼泪的,不信你就认认真真地看看那小不点儿的眉毛和下颚。那边还有个英俊的年轻人,脑袋下面枕着自己的长外套,他是二分之一个法国人——他说,他对那两名睡在自己身边的印第安人连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这话你听到了吗?当年,里尔带领他们这些法国人起义,却得不到纯印第安人的支持,双方从那时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了,这件事你了解吗?”
“有个满面愁容的男人正待在炉子边上,他又是什么人呢?一整晚他连话都没说过,我打包票他肯定不会说英语。”
“你这话可不对,他的英语好得很。我留意到他在聆听别人说话时的眼神,不知你留意到没有。不过,其余人都跟他没有半点亲戚关系。你能看得出他根本就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不如我们去打听一下吧。”
马尔姆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男人,大声说道:“往炉子里添两根木柴!”
他立即添了两根木柴进去。
普林斯压低嗓门说:“他一定曾在什么地方受过训。”
马尔姆特?纪德点点头,同时将自己的袜子脱下来,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群中间小心翼翼地穿过去,最后来到炉子边上,将湿袜子挂好,那里已经挂了二十多双相同的袜子。
他尝试着询问道:“你觉得自己何时才能抵达道森?”
对方认真地将他审视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差不多是两天以后吧。这里距离道森是不是有七十五英里?我听别人是这么说的。”
他说话时并无停顿,也未考虑过要选择哪个词汇,只是口音略微有些怪异。
“你过去有没有来过这里?”
“没来过。”
“那你有没有到过西北边境?”
“到过。”
“那是你的出生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