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怀璧无罪
夏老头所说的合作，跟之前赵汉生在山上想的事情一样：他想利用自己所学所知的东西来帮赵汉生一起破案，条件是如果案件里面有涉及酒镇的死者，如果有遗骨，要把遗骨给他，如果没有遗骨，那至少也得给他一件遗物。对于这个遗物是什么，他到没有苛求，只要是带血的就行。赵汉生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的一喜，但表面还在努力维持镇定，他明白这事有利有弊，自己手头的都是些冷案，说明靠之前的破案思路和手法已经很难再有突破了，夏老头懂的不少且思路清奇，如果这种所谓民间顾问能跟积极主动的跟自己联手，那对于一些冷案的侦破一定会有帮助。但夏老头所能提供的毕竟只是破案思路中的一种，这个帮助有多大是没法预估的。不过他的要求也确实不高，至少没提工资没提编制——倒不是赵汉生抠门，而是这俩事确实超出他的职权范围了，他说了不算。之前他没主动跟夏老头提这事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总不能让别人白帮忙不是？至少自己不能直接主动的这么说啊。
现在夏老头主动提出来合作，而且条件只是需要受害者遗骨或者受害者的遗物，这倒是让赵汉生松了一口气。这个要求不难满足，首先是受害者未必就是酒镇的，全国各地每年都会发生凶杀案，其中归为冷案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其中又要定位到酒镇受害者，不敢说百里挑一也差不多了，这个数量是极少的。其次他已经自证身份，就是酒镇人，这是有正规且完整的证明文件的，由他代替受害者领取遗物遗骨是完全没问题的，只要不牵扯能给罪犯定罪的重要物证，这个事情不算难办。
归根结底，这就是个交易：自己愿意不愿意用几位受害者的遗体和遗物去交换来自于夏老头的帮助？赵汉生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他怎么也得跟自己的领导汇报一声才好。
几天之后，赵汉生给了算命先生夏老头一个准确的答复：同意他以民间顾问身份加入冷案组。这个答复虽然正式，但并不官方，因为局里不可能存在这么一个编制。换句话说，立功受奖，跟夏老头没关系，如果万一在破案过程中夏老头出了意外，局里大概率也不会承认。但即便如此，夏老头还是很开心的接下了这份“任命”，两个人在街边的小酒馆里举杯共饮，算是开启了合作之路。
事后证明，赵汉生这笔“交易”做的性价比极高，他带着三四个刚毕业的警校学生成立了冷案组，专门处理各种类型冷案，他们在三年内清理了十多起冷案，抓获逃逸和隐藏的犯罪分子二十余名，其中包括几名残忍至极的杀人分尸的罪犯，借此一举成名。虽然其中有赵汉生等人自己的努力，但也绝对不能否认夏老头从中起到的作用。这个神秘的算命先生虽然颇有些神出鬼没，动不动就找不到人了，但只要需要他的时候，这老家伙一定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或云山雾罩神神叨叨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简单粗暴的指出几个点，随后赵汉生就从他说的这些地方入手，必定能取得一些突破，甚至是关键性的突破。
几年下来，冷案组从赵汉生以下对夏老头恭敬有加，但也发现了一个颇为奇特的问题：这十几起案件中，有将近一半的受害者都是酒镇人，夏老头前脚帮忙破案，后脚运遗骨回乡的事情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而且最神奇的是，哪怕受害者身份还没确定，但只要着老家伙认真起来，那这案件的受害者就必定是酒镇人。甚至大家都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手头查办的冷案属于那种尸源都不能确定的凶杀案件，那就先去对一下酒镇的失踪人口，说不定一下就能找到受害者。
后来有人在聚餐的时候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酒镇人是真的倒霉，平时赶不上案子，一碰就是大案要案，而且还动不动就成为了无头冷案，多少年都没法尸骨还乡。
对于这种带着些调侃的话语，在旁边闷声喝酒的夏老头出奇的没有反驳和生气，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竟然是肯定了这个说法。几个年轻警察见他如此，直接就凑了过来，问这有什么说法没有。夏老头微微摇头，说从风水角度来看，酒镇地处龙脉穴眼，乃是天下生气最足之处，酒镇人受此影响，生来便是生气十足，这种事情平时表现不出来，但当遇到凶手作恶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吸引凶手，让凶手在下意识中觉得自己好欺负，好下手，变相的把自己变成了受害者。
听到他这么说，几个年轻人一开始还嘻嘻哈哈，说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想办法逆天改命？虽说可能麻烦点，但毕竟一劳永逸，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听到几个年轻人这么说，夏老头还是没有反驳和笑骂，而是默不作声的着摇了摇头，拿起他的酒杯深深的吸了一口。见他如此，年轻人们反倒不敢多说什么了，最后是赵汉生伸手拿酒瓶给夏老头倒满酒，笑嘻嘻的问道：“话赶话的说到这里而已，要是小兄弟们不懂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老人家也别太放在心上。”
夏老头冲着赵汉生点头致谢后，苦笑道：“他们不懂这个，说两句没啥。我只是自己感慨而已，要是真有这逆天改命的本事该有多好。”
“我们明白这事难，但不知道难在哪里，要不您老人家给说说？”一个年轻人见夏老头非但没生气，还有想说两句的意思，连忙递了一句话和一根烟过来。
夏老头接过烟后点着抽了一口，在烟雾升腾中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天下万物都有各自的风水气象，小屋有小屋的风水，大宅有大宅的气象，人有人的命格，兽有兽的运气。一般所谓逆天改命，其实就是改变能影响风水走势的东西物件，从而因势利导，改变其本来的运势。这事放在一人一宅一物一事上很好理解也不难做到。至于结果如何先不深究，至少通过改变几个物件来影响一下风水气象是很容易做到的。但由此及彼的推演下去，想要改变大格局的风水气象，那么要改动的东西就很多。改变越大，改动越多。”说到这里，夏老头指指众人面前的桌子，伸手挪动了几个盘子：“这就算改变了这桌子的风水，很简单。可要是想改变这整个饭店的风水，那就得调整好几张桌子，甚至门面影壁都要动。如果这个饭店上下好几层，那要改变的物件就会更多、更大。这个道理你们明白了吧？”
赵汉生点头应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了，这一个小店想要改变一下如此之难，更何况这一整个村子呢。况且如您所说，这酒镇位于龙脉穴眼，这是天造地设的地方，想要改动更是难上加难。”
夏老头冲着赵汉生举了举酒杯后浅酌一口，感谢他代为解答，随后接着说道：“没错，这龙脉穴眼乃是天造地设，改变它们就是改变国之龙脉，这牵扯到了天地运势，绝非人力能为，所以如果不是天地变化，怕是万难变动。”
一名年轻的女警察怯生生的问道：“老爷子，如果酒镇的风水格局无法改变，那为什么酒镇的人不搬走呢？离开这个地方会不会就没这么多事情了？也许一代人两代人还看不出什么，十代二十代总该有改善吧？”
夏老头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姑娘是谁，她虽然说话声音颤微微的显得很是怕生，长得也颇为娇小，但实际上心思细腻思维缜密，就如同她的这个问话，轻易不开口，但一开口就直接切中了另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角度。
微微一笑之后，夏老头看向那姑娘，开口答道：“凡事有利有弊，生气漫溢这事虽然会招致灾殃，但带来的好处也是多多。绝大多数酒镇人都会留在乡间不出远门，不仅不会招来这种麻烦，还长命百岁身体康健百病不生。只有极少部分酒镇人才会走出大山来到城市打工创业，虽然也有人遭遇不幸，但大部分人也是事业有成志得意满。所以只是这种原因就让整个镇子的人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确实牵强了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那女警察脸上微微一红，随即低头不吭声了。而赵汉生再度接过话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其实就是个平衡点的问题，有人在享受这风水地貌带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有人在承担这宝地贵气带来的不幸，这都是各自的选择，说不上好坏，就看谁愿意为了自己的目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已。”说到此处，赵汉生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无论受害者如何选择，那都不是凶手施暴的理由。我们身为人民警察，破获案件抓住凶手就是我们的天职，不敢说可以让稚子怀金穿行于闹市，但毕竟怀璧无罪！”他这番话虽然不算慷慨激昂，但对于此情此景此时却是格外的恰如其分，几个年轻人颇有些激动的举起酒杯对碰，同声应道：“怀璧无罪！”
经过这场酒局，冷案组众人对夏老头的尊敬和理解又加深了一层，这老家伙虽然脾气喜怒无常，但说话办事靠谱，再加上酒镇这么一个特殊且悲情的存在，更是让人无法对他燃起恶意，仅有的一点因为年龄和言语间而产生的距离感也几乎在瞬间烟消云散。
夏老头同样也没让大家失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更主动的参与了更多的案子，帮助这个冷案组消除了更多的积压案件，几乎让全省的破案率都提高了一个层次。因为这事，赵汉生和他的冷案组受到了多次嘉奖，可当年轻的警员们手捧奖状合影的时候，发现身边少了那个没什么正形的老家伙，心里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和歉意，于是回来后又会对他加倍的关心。
整整八年之后，赵汉生的冷案组成了省厅直属的特别部门，拥有极大的办案权限，甚至在国内都名声显赫，成员也从当初的五六个人变成了四十多个，部门设置和级别不亚于普通的市级刑警队，甚至还有过之。不过如此庞大的设置也不是摆样子的，冷案组同时处理的案件多达七八宗，接受来自全国的求助和邀请。不客气的说，赵汉生在此刻达到了他警察生涯的巅峰。
但就在这个时候，夏老头却突然提出了离开。
在跟赵汉生单独谈了半个小时之后，夏老头悄没声息的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和其他人打个招呼。直到赵汉生当众宣布之后，冷案组其他人才得到了夏老头从此离开不再回来的消息。所有人听说这个牙口倍好、身体倍棒、喝酒论斤、抽烟论盒、打呼噜和放屁都特响的老家伙已经离开冷案组的时候都惊呆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追着赵汉生问东问西。无奈的赵汉生只扔下一句话就逃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咱这庙小，留不住这尊大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