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上十八家
自从赵十二乙回来后，赵七五甲这群孩子就明显的变得沉默了起来，一个个的神情严肃，努力板着脸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他们紧握手里的武器，就像押送一样，把我和曲非直夹在他们队伍中间，迈步向着山下的村子走去。等离得近了，能看见村子里的更多细节，尤其是当转过一道小坎，看见村口那一个颇为奇特的广场的时候，真的是让我觉得有点震撼。
按照位置来说，这个广场位于我们所在山坡的正下方，算是个反斜面，所以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除非是走到跟前，否则是发现不了的。严格来说这广场的面积跟城里的比不了，但相对于这个据说只有一百来户的村子来说，却是有点不成比例的大，而且广场上不是空的，而是立着一座又一座的石像，摆的密密麻麻，粗看上去足有三五百个之多。等走的近了能发现，石像比真人略小，差不多有一米四、一米五左右的身高。这石头呈现淡黄色，应该就是从附近山上采来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好石料，但服饰细节和面部表情都雕刻的惟妙惟肖。但如果说这些石像跟艺术品的一点区别，那就是所有的石像动作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它们一个个双手下垂面容严肃，脑袋微微上仰，用双眸遥遥看向对面的山梁。
我停下脚步，微微蹲到和石像一般高，然后和它们用同样的角度抬头去看，视线所及，那刚好就是对面石壁上那密密麻麻的石洞中最大的一个，同时也是位置最高的一个，那地方形制庄严，门口有石柱装饰，应该是个祠堂之类的所在。
“这是先人像。”赵七五甲抬头看了看最前面的赵十二乙，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村里老人去世了，就都会在这里立个石像作为纪念。”
“原来是这样～”我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可这才几百个，是不是你们村的历史不长，所以去世的不多？”
赵七五甲嗤笑一声：“这是大的，还有小的呢。”说完，他用手里的木枪有意无意的往后指了指。我顺着枪杆看过去，就在紧挨着广场的那片石崖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石洞，此刻天色渐黑看不清楚，但可以隐约分辨得出每个石洞里面似乎都有一个小小的人形，按照赵七五甲所言，里面放着的似乎就是那些“小石像”。见我发现了那些小石像，赵七五甲伸出手掌冲我比划了一下：“那些是普通人的，就这么大。”
“那这些呢？”我用下巴点了点身边的那些大号石像。
赵七五甲同样用下巴点了点走在最前面的赵十二乙：“这些都是上十八家的。”
我刚想问他什么叫上十八家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颇为肃穆的乐声。我不太懂乐器，说不出这是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但跟之前我在电视中看到的那种粗大牛角发出的声音颇有些相似，都是厚重且极具穿透力，虽然曲调单一，但极为肃穆，尤其是此时残阳未尽，山峦上还镶着一层金红色，再听到如此雄浑厚重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就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激动情绪在周身蔓延，甚至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我下意识的去看周围的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群半大小子全都已经单膝跪地了，他们头颅低垂，把武器放在脚边，用右手搭住左肩，嘴里在低声默念着什么，走在最后那两个年纪小的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我把目光投向曲非直，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同样充满了疑惑。
过了大概一分钟，这声音消失了，几个年轻人陆续站了起来，他们就像没事发生一样，捡起自己的武器，冲着我和曲非直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不过这再次前行，能明显感觉出这一队人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我压低声音问走在我身边的赵七五甲，他头都没抬，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道：“晚福，这个响过之后就该吃饭了。”
果不其然，就在我们走到村子近前之后，一幕堪称壮观的景象出现在了眼前：几百上千个人排成两条整齐的队伍在打饭，他们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餐盘，在两组至少有五六米长的桌子前缓慢的移动着，左边的队伍全是男人，右边的队伍全是女人和孩子，尽管人很多，但除了饭勺落在餐盘上的叮当声之外，没有人发出一丁点的杂音，即便已经有人发现了我们，也只是侧目看一眼，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的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在距离“食堂”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赵十二乙停下来，他回头摆摆手把赵七五甲喊了过去，冲他交代几句后，自己急匆匆地离开了。他的离开让赵七五甲这几个人明显的放松了不少，他乐呵呵的对着我和曲非直说道：“他要去给村长报告一下，你们二位稍等一会。”
我点点头，拉着曲非直站在一边看远处众人吃饭的场景，我问道：“这跟你们大学食堂比起来怎样？”
曲非直连连摆手：“比不了比不了，我每次都不会赶到饭点才去食堂吃饭，因为我很担心食堂的房顶会在那时候因为噪音过大而塌掉。”他这话说的我想笑，但又因为周围环境太过肃穆不好意思笑，只能是玩命的憋着，任由肩膀不停的抖。而另外那几个年轻人似乎又不知道我们俩说的是什么，一个个面带困惑的看着我在那晃。
我赶紧没话找话的岔开话题，指着那群人问赵七五甲：“你们每天都是按时一起吃饭？”
赵七五甲点头：“是啊，每天晨福起床，早福午福晚福吃饭，夜福睡觉，大家都是这样的。”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对这个村子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无论是从给孩子取名的方式，还是这种统一作息的安排，全都是集中化管理的显著特征。之前王家铺子那些陵卫后代给我的印象已经颇深，可再看看这赵家沟，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这时，曲非直突然伸手指了指远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赵七五甲立刻把曲非直的胳膊打了下来：“不要指！那是上十八家！”
“上十八家？”我疑惑的问道，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于此同时，我抬头向着曲非直刚才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几张长条桌，虽然看起来形制跟其他的没什么区别，但明显所处位置更高，距离打饭的桌子和光源更近，而且每个人座位的间隔也更大，总而言之，能明显感觉到坐在那几张桌子旁的人的地位比坐其他桌子的人更高。
赵七五甲本就不高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对我解释道：“名字里十八之前的，都是上十八家，他们十八家人负责管理这个村子。”他一边说，一边往山崖上努了努嘴。
我抬眼望山崖上看去，瞬间明白了他所谓的“上十八家”什么意思，山崖最高处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类似于宗祠的建筑，那明显是村子里最尊贵的地方，而就在宗祠下面，一字形排开十八个洞口，这十八个洞口彼此间的间隔比下面那些洞口更大，可以想像内部空间也是更广，由此可以想象他们的地位也更高。
我收回目光，低声问赵七五甲：“那之前带队的赵十二乙？”他明白我问话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说。
没一会功夫，赵十二乙带着几个年轻人二度回来，他指了指赵七五甲说道：“你们先去吃饭吧，这两个人我来安排。”
赵七五甲明显不敢有异议，带着最初那一批的几个年轻人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看他们走远，赵十二乙对我笑道：“村长说远来是客，不管合作成不成，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你们先跟我来吧，吃饭去，吃完饭再跟村长谈事。”
我赶紧道谢，随后跟着赵十二乙走到了一张明显是刚刚支起来的桌子旁边坐下。此时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标准的四菜一汤，中间放着一盆米饭。看着挺规整，不过菜可是蛮清淡，四个菜里只有一个荤菜，里面的肉丝还屈指可数，汤里面倒是有蛋花，可也是细碎的让人心疼。
我一屁股坐下，伸手盛饭夹菜，顺便招呼赵十二乙和他身后的那几个年轻人一起坐下来吃，没想到赵十二乙的脸色有点不太自然，连连摆手说自己吃过了，然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那几个新来的年轻人则干脆连话都没说，就那么站在一边看我们俩吃。说实话，这个感觉很不好，就是非常明显的监视。其他几个年轻人还好，毕竟没什么交集，可这个赵十二乙，要和我们拉开距离的态度有点太过明显了。
一顿饭吃的我心里颇为不爽，先是这赵十二乙的态度，然后就是这饭菜质量，素点也就素点吧，可偏偏还少油没盐，寡淡到了可怕的程度，桌上一点调料都没有，我想自己调个味道都做不到。而且尽管我用相当夸张的肢体动作来表达了不满，但这几个年轻人却完全的熟视无睹，似乎这事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其实想过要找他们要点调料，但抬起头来刚想说话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撇了我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的关心，只有冷漠，甚至还有敌意，这个眼神让我瞬间收起了任何想要说话的欲望。
我并不怕他，但他冷漠的眼神却让我瞬间意识到了问题：他们是来看守我们俩的。之前由于赵七五甲的热情，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使命，我和曲非直是来调查这个村子的，而不是来交朋友的，这个村子里隐藏的秘密，也许足以让他们视我们俩为大敌。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有点担心赵七五甲那个孩子，他对我们的热情，会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呢？
一顿索然无味的饭在索然无味的过程中结束了，有人过来收走了我们的餐具，然后端上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这似乎就是他们全部的待客之道了。我苦笑着喝了两杯茶水，抬头看看四周已经空当当的“餐厅”，终于抬头问那几个年轻人：“我说小兄弟，这天都黑了，村长什么时候见我们啊？”
一个一直斜靠在另一张桌边的年轻人凑了过来，语气里并不客气的说道：“不知道，等通知吧。”
“总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吧？这山里可是有点凉了呢。我们当初可没想到得在这里坐着吹风。”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单衣苦笑道。这所谓外套就是个防晒衣，这会在灯光底下一照，几乎都是半透明的了。其实我和曲非直包里都有厚衣服，只是这会绝不能拿出来。
那年轻人用明显非常不耐烦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瞟了一眼曲非直，这才走到一边跟另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了。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左右，那年轻人回来了，对我和曲非直说道：“今天村长有要事，你俩先住一晚吧，拍照的事情明天再说。”说完这话，他也不管我和曲非直怎么想，转头对另外几个人说道：“别让人在这晾着了，送他们去客三。”
我和曲非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视线里看到了一丝担心，这架子摆的有点大了，可真不像好事，这嘴上说的是“送”，但应该就是“押”，看起来对方还是不放心我们，只是因为钱勾着，所以才肯多给我们一晚上机会罢了。
如果说这个村子的“崖居”是一个等边三角形，那我们所住的“客三”就是距离最底边外侧还有一百多米的一个山洞而已，这地方用木栅栏单独围出一块，里面有六七个山洞，中间是口井，单纯这么看也说不出是客房还是监狱。
走进标着汉字“三”的山洞，几个年轻人就离开了，只留下了我和曲非直两个人。这洞里面比我想象的好点有限，虽然床铺整洁家具齐全，但却除了灯泡和电热壶之外没有哪怕再多一样电器，如果一定要我形容，那这地方就很像那种廉价的小旅馆，甚至还比那种小旅馆少个电扇和蚊香盘。
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整个人也仰面摔在了床上，行吧，今天连马车带走路的折腾了一整天，不管怎样，这会先好好睡一晚上再说。可就是这一下躺倒，就让我又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