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送别
晚上九点半,我来到了夏老头的白事店,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这座小房里还亮着灯,远远看去,说不出这殡仪馆外的一点灯光到底象征着希望还是恐惧。夏老头正在屋里忙活,他坐在一个马扎上,脚边放着一堆竹篾,老爷子嘴里歪叼着烟,手里忙乎着用竹篾弯着各种造型,一个个纸人纸马的形状已经有了雏形。
我来他这里已经三四个月了,对于殡仪馆和尸体已经不再陌生和害怕,但对于他亲自动手扎这些东西还是第一次见。虽然山里人还是讲究这个,但这些纸人纸马扎出来也的确是个功夫活,造价也不低,很多人也就是买几个现成的花圈烧了也就得了,夏老头店里摆着的那些纸人纸马,一个个都放了好些日子了,伸手一摸都是一层灰。
我随手拿了个马扎坐在他身边,拿起一柄小刀来帮他把竹篾上的倒刺刮掉,刮着竹篾,我随口问道:“这是给哪个大户人家预备的?”
夏老头斜眼瞟了我一下,含混不清的说道:“我送人的。”
我差点被他气笑了,随手从他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开口道:“好家伙,您老人家真不愧是干白事的,送人都送这纸人纸马啊?要是人家拿块砖头把您老拍出来,您可别怪我这当徒弟的不帮忙。”
“还有人敢拿砖头拍我?想当年……算了,不说这个了。”夏老头摇了摇头,先把烟屁股掐灭,然后拿过一段细绳把手里的两根竹篾缠好,这才说道:“不是给活人送的,这是给死人送的。”
“哪位大佬过世了?值得您都不清库存了,亲自动手干这个?”我嘿嘿笑着,他的退让并没耽误我的继续吐槽。
夏老头白了我一眼,悠悠的说道:“还没死呢,我先提前预备好。也不是啥大佬,就是个苦命人罢了。”
听到这话,我不吭声了,这老爷子说话够玄乎的,不过他这会的语气和心情也是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丝凄凉和悲怆,这显然不是能装出来的,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决定选择闭嘴。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都专心低头干自己的活,有这么一个来小时的功夫,一对纸人一对纸马的架子就都起来了,我帮着夏老头把纸糊好,坐在一边看他端着颜料认认真真的上色。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胡丽丽到了。实习小法医这会身穿一身运动装,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跟我看惯了她穿警服或者白大褂的样子完全不同,显得那么的青春靓丽。进门见夏老头正在专心干活,胡丽丽也不吭声了,收起了她的大嗓门,有样学样的拿过一个小马扎来,坐在我旁边一起看。
夏老头这会也不抽烟了,左手端着颜料盘,右手拿着狼毫笔,双腿半扎马步,仔仔细细的在纸上画着,他落笔尽快,很少有停顿,笔锋又细,这就让他画出来的纸人和在别处见到的不太一样,加上此时还没上色,所以看起来他更像是在画一幅立体的工笔仕女图。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看夏老头给尸体化妆习惯了,我看他画的一笔一画之间,纸人的眉眼显现,总觉得心里面毛毛的,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别人画人物是栩栩如生,夏老头画纸人就是栩栩如死……总感觉他画出来的人物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间一样。也许胡丽丽有和我一样的感觉,我能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向我身上靠过来,不是暧昧的靠,而是真的是因为觉得害怕。
夏老头画,我和胡丽丽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给纸人勾上了最后一笔,就在他把画笔和颜料盘放在桌上的下一刻,屋里老旧的座钟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半夜十二点了。
夏老头看了一眼座钟,用力伸了伸背,用手点了点我和胡丽丽:“俩年轻的干点活,把这些东西给搬到后院去。”
这四样东西虽然个头不小,但都轻,我和胡丽丽来回三趟就搞定了,夏老头从屋里翻出一叠黄纸和一把香,跟在我们身后来到了后院。他指挥我们把纸人纸马堆到一个空角落里,然后从兜里拿出火柴划着,把早已经叼在嘴里的烟点上,紧接着手腕一扬,火柴划过一条弧线掉在了纸马上,一瞬间的功夫,刚刚费了半天力气扎好的纸人纸马火焰冲天,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夏老头盯着火头看了一会,蹲下了身子,把放在地上的香拆散,黄纸也打开了,一点点的往火堆里扔。我和胡丽丽对视一眼,也一左一右的蹲在他身边帮忙。
这么烧了十来分钟,竹篾基本都烧断了,纸人纸马都没了形,化作了一个火堆。我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表,眼看着时间到了十二点半,就在我低头看表的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了变化。火苗先是由红转黄,接着又由黄转绿,片刻间的功夫,整个院子都被这诡异的火苗染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这情形吓得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了胡丽丽的脚上,她有点嫌弃的把我推开,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还是颇有些硬气的说道:“化学试验里的焰色反应而已,只要含有铜、磷、钡等物质,都会让火焰变成绿……”
她这话没说完就不说了,我下意识的一抬头,发现她两眼直勾勾的往火焰方向看去,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回头,好家伙,这次什么名词都解释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