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鬼盐
根本不在乎我们俩的抗议和哀求,夏老头半强迫的让我和曲非直回到酒店休息,虽然灌了一肚子啤酒,但见到夏老头后颇有些希望重燃的劲头也着实让我们俩睡不着。凌晨两点左右躺下,六点多我就醒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转头往旁边一张床上看,曲非直虽然没有滚来滚去,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在想事情。一看这都睡不着了,我们俩索性也就不睡了,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到楼下吃早点,然后回到房间里一通收拾加洗漱,几乎是以沐浴更衣焚香净街的待遇等着夏老头。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我们俩跟傻子一样从早晨坐到了中午,还是没等到夏老头来。我出门买了午饭,曲非直把酒店房间里电视上的频道换了一个遍,我们俩甚至吃完午饭后还睡了个午觉,依然没有等到夏老头来。我看看曲非直,曲非直看看我,我们俩谁都没跟夏老头打电话,我是怕挨骂,他是直接不敢,况且就算敢拿起手机来拨号,老家伙的电话能不能打通还是另说。
从早晨七点一直到下午五点,我和曲非直就这么一直傻等,直到六点多天都黑了,夏老头才终于给我打了个电话,而且就说了一句话:“走啊,吃饭去啊。”
我们俩又陪着夏老头吃饭吃到晚上九点多,斟茶倒水的给老家伙伺候美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双手倒背,慢悠悠的往外走。我和曲非直赶紧结了帐,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看他到底要怎么做。
谁能想到,这老家伙体力是超乎我意料的好,这一走就走了快俩钟头。我们本来就住在海城略偏的地方,这俩钟头走下来都看见麦子地了,而且旁边明显荒凉了很多,这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路上基本看不见行人,只有偶尔几辆大车呼啸着从身边飞驰而过。
夏老头走到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带着我们俩拐上一条小路,又走了五六分钟,他在一处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我赶紧识相的走上前,双手推开紧闭的院门。随着吱扭扭的响声,师徒三人走进院子,我打开手机上的灯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破落的关帝庙。
这庙不大,勉强算是两进,一间大殿隔开了前后两个院子。我们进来的地方就算是前院,往前走七八米就是大殿,大殿里供着一尊两米来高三米不到的关帝坐像,一左一右分列两边的是白净面子的小将关平和黑脸持刀的武烈侯周仓,因为年久失修,关帝像的漆面已经驳落的不像样子,甚至连周仓手里的关刀的刀面都缺了一块。不过即便如此,这地方也能看出来经常有人前来祭扫,不光几尊塑像堪称一尘不染,就连供桌和地面都干干净净。
夏老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幽幽的叹了一声说道:“哎,这地方啊,平时就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来照看一下了,再过几年,怕是连给关二爷掸灰的人都没了。”
曲非直问道:“老人家们不都祭拜观音菩萨吗?怎么拜起了关二爷?”
夏老头摇摇头:“你们不懂~~回头再跟你俩说。”
“那您带我们来这干嘛?接茬给二爷掸灰啊?”我苦笑着问道。
夏老头瞪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后继续迈步向前,绕过神仙后就来到了大殿后面的小院。这后院比前院还略小一点,一样是青砖铺地,唯一不同就是后院摆着一排五个小号的香炉,每个香炉跟前的地面上有漆黑的烧痕,看起来是长期有人在这里焚香烧纸。
就在我跟曲非直研究那一排小号香炉的时候,夏老头伸手从墙角里拎出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两小一大三只香炉,还有碟子、狼毫、黄符纸等一堆东西,他又让我和曲非直从墙边搬出一张折叠桌支好。这么三五下弄完,不大会功夫,一个小小的祭台就出现在这个不大的院落里。
“您老人家这是要干啥啊?”我不解的问道。
夏老头没吭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一见这玩意,我和曲非直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他拿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那颗巨大无比的尸香檀。
见我们俩这个举动,夏老头笑了:“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光知道尸香檀邪门,却不知道它为什么邪门。这世间臭的东西千千万,怎么就它这么邪性呢?让人拿这玩意在眼皮子底下作乱,还弄不明白个所以然,真给我老人家丢人!”
我心里腹诽,当初我和曲非直着道的时候,您老人家可也离着不远呢,我们俩小辈可不嫌丢人,您这脸面上过不去才是真的。可这会不是得罪这老家伙的时候,于是赶紧送出一记马屁:“那您老受累,给我们这无知小辈答答疑解解惑呗。”
夏老头很是受用的点点头,可也丝毫没有解惑的意思,他把手里装着尸香檀的盒子放在桌上,又掏出一个玻璃瓶摆在旁边。这玻璃瓶看起来挺普通的,就像个没有把手的中号啤酒杯,只不过上面有个收口,收口上有个盖子而已。里面装着半瓶颗粒状的东西,说是白的吧,颜色还有点发灰,打眼一看上去很像是早年间的大盐粒子。
“这是盐?”我试探性的问道。
夏老头终于开了尊口,就说了俩字:“鬼盐。”
这俩字一出,我瞬间明白了这东西到底是啥。
鬼盐这个名字听起来吓人,其实背后的故事颇为心酸。自古以来,盐一直是生活必需,古代的时候更是官府掌握的“硬通货”,官采官运官买官卖,绝对不允许在民间流通的。用现在的说法,当初贩卖私盐跟现在贩卖军火的罪名差不多,逮住就是个死字,但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的去做这件事,着实是因为古代的时候没有现代的制盐技术,导致盐的产量极低而造成的后果。
当时的制盐技术不发达,主要就是卤和晒两种方法,晒就不多说了,完全是靠天吃饭,除此之外就是卤。卤盐其实也需要晒,但它的来源却不是海水或者湖水,而是要依靠矿石。于是乎便有了盐矿、盐井的说法,盐工们向采煤一样下矿采盐,再将采上来的盐矿进行加工,这才能析出可以食用的盐粒。有的人运气好,能遇到已经凝结成晶的盐粒,不光这一天的工作可以早些完成,甚至还能趁机私藏一点,但大多数人都只能是日复一日的凿那盐井,用手里的矿石换取养家糊口的收入。
如果按照危险程度来说起来的话,下井采盐和采煤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地底作业,同样面临着透水、塌方的可能,都有巨大的安全隐患,古往今来有无数的矿工死在矿井之下,也同样有无数的盐工死在盐井之下。可到了这个时候,也就看出了盐工比其他类似工作更可怖之处:坍塌下来的盐矿石把矿工们砸在下面的同时,盐的特性把他们的尸体进行了最及时和基本的脱水保存,变成了保持着最后一刻的惊恐绝望神情的僵尸,等其他盐工把尸体再次挖出来的时候,尸体表面会裹上一层厚厚的盐晶。这种覆盖在尸体上的吸满了死者血液和体液的灰黑色的盐晶,就被称为“鬼盐”。
盐工们对这种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鬼盐并不排斥,他们甚至会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随手抓上一把,放在小布兜里贴身携带,希望死去工友们的鬼魂能保佑自己平安无事,而工头们对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反正这些盐一惊无法入口食用,索性让盐工们讨个心安。久而久之,这个举动就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流传于盐井之下的习俗,也就有了“凿井伐盐,问鬼讨钱”的说法。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愈加发达,制盐的工艺也越来越先进,虽然盐的来源还是那些渠道,但机械化操作极大的减少了人力操作的占比,让“问鬼讨钱”变成了历史的同时,也极大的保证了盐工们的生命安全,而这“鬼盐”也变成了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鬼盐”本就稀少不可得,现在几乎绝迹,于是就被传的越来越神奇,也越来越邪乎,加上神棍们的口口相传,更是从原本怀念工友、讨个庇佑的信物变成了可通达阴间联系两界的鬼物神器。不过盐工们信这个,还是因为怀念和祭奠那些死在盐井之下的先人,只是后来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偏离了当初的目的有多远,不过法力越传越强总不是坏事,于是信这个的人愈加相信,不信这个的人的心里也颇有些畏惧而已。至于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那种效力,早已经不可考,当然也没法考。
现在夏老头手里拿着这一瓶鬼盐,我虽然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东西,但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应该怎么用,或者说能有什么作用,索性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看。
夏老头把折扇插在后腰,先把装鬼盐的玻璃瓶放在小桌上,然后把装着尸香檀的盒子对准瓶口放好,左手按住盒子,右手猛地一抽盖板,尸香檀瞬间掉入了装满鬼盐的瓶子里,被鬼盐埋了起来。夏老头随后伸手盖住瓶盖,整个人后退一步,双手一抄,颇为悠闲的盯着那个瓶子看。
说来也是神奇,这两样东西不知道产生了什么样的化学还是物理反应,鬼盐瞬间吸附到了尸香檀上,原本灰白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深,直到变成偏黑的深灰色才算停了下来。此时的尸香檀颜色也已经变浅了不少,原本黑色的珠子也变成了深灰色,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没法把它和周围的鬼盐区分开来。
眼见到了这一步,夏老头才又再次动作。他把装鬼盐的瓶子放在一边,接着挽起袖子点火焚香,规规矩矩的把三炷香的插在香炉之中,眼看着三行青烟袅袅,口中念念有词。等一大段念完,他又取过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碗,先在碗里铺上一张黄裱纸,再往里放上朱砂、五谷等几样应用之物,随后抽出一张符咒,借着香头那一点火燃着了,啪的一下扔进了小碗里。他这一堆看似不怎么起眼的东西,还真就借着这点小火苗给着了起来,而且还越烧越大,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眼看着碗里的火烧了起来,夏老头伸手拿过装着尸香檀和鬼盐的玻璃瓶,在手里略微晃了几下,猛然间双手前伸,一把揭开那瓶子上的盖子,将那颗裹满了鬼盐的尸香檀倒进了小碗里。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那本就不算小的火苗如同被泼了油一般,瞬间烧成了一个火球,噼里啪啦的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到原状,但此时的火苗已经不是原本的橘中透红,而是绿中带着蓝,有说不出的诡异。此时的我和曲非直已经不由自主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怕那诡异的绿火,而是之前尸香檀那气味让人印象深刻,没人想再体验一次。
夏老头一步没退,就站在那桌边不远,他回头看了我们俩一眼,嘿嘿一笑,故意伸手往我们这个方向扇了几下。一看他这动作,我差点吓得蹦起来,心里都已经开始骂街了,可还没等我把脏话想出来,一股异香已经幽幽的飘了过来。
这香味很难形容,有茉莉的清幽,有百合的浓郁,有栀子花的香甜,总体来说要比花香要浓厚,但又比香水味道的轻盈,甫一入鼻还没感觉什么,但它如影随形一般围绕在鼻侧,幽幽的慢慢的散发出香气,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挥之不去。而这味道嗅在鼻中颇为舒服,先是让人神清气爽,随后便觉得灵台清明,四肢也开始通泰起来,甚至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随之张开,说不出的舒坦和痛快。
“这香味哪来的?闻着好舒服啊。”曲非直这会已经快要跳起舞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了这句话。
夏老头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俩,没有回答曲非直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俩没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吗?”
他这话问的我一愣,条件反射一般在脑海中搜索从哪里闻到过这种香气。说实话这有颇有些难为我,毕竟我身边都是大老爷们糙汉子,没有汗臭味和脚臭味那就算造化大,小胡法医倒是个女孩子,可她那工作连一般的大男人都干不了,身上的消毒水味倒是比香水味重的多。可以说我接触过的香水实在寥寥无几,除了前几天的张菲菲。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难道夏老头说的就是张菲菲?
到底是跟着法医师兄呆了两天的人,曲非直比我先一步答道:“难不成这是张菲菲香水的味道?”
他这么一提,我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立刻补充道:“要是没记错,那天我要上吊自杀的时候,张菲菲身上就是这个味!”
夏老头点点头:“算是都答对了吧,如果那张菲菲是用尸香檀做的怪,那肯定就是这个味道没跑了。”
我鼓起勇气凑上几步,谄笑着问道:“尸香檀不是特别臭么,这会怎么变得这么好闻?”
夏老头斜了我一眼说道:“你们啊,刚跟师父呆了几天就敢出来卖弄?玩意都是好玩意,就看你们会用不会用。这跟炒菜一样,都是锅碗瓢勺油盐酱醋,有人就能成为大厨名扬四海,有人做的就没法入口,这就要看谁能明白谁更懂,谁更有经验。”
我苦笑道:“亲师父哎,您先别着急说我。当老师的不得传道授业解惑嘛,您先给解解惑传传道,再来说您徒弟不争气的事。再说了,再怎么不争气不也是您徒弟不是?名声在外的话,人家也得认为这俩不成器的徒弟是您教出来的。”
夏老头气的直瞪眼,可又没法从我说的话里挑出毛病,无奈之下摇头长叹,幽幽的说道:“你这小兔崽子啊~~先等为师做完这件事情,然后再跟你们慢慢说。”
说完这话,他让我退后两步,自己则从后腰间拔出折扇握在手里,手腕翻动之下,那扇子如同剑一般翻了个花,随即扇柄一指依然在燃烧着的尸香檀,口中大喝一声:“你给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