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考验
〔法国〕贝洛从前,在著名的群山下面,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初生的河水钻出芦苇,丛流入邻近的田野。一位年轻而英勇顽强的国王就生活在那儿,给他的王国带来欢乐与神奇。因为上天在培育他的时候,在他身上倾注了最珍奇的东西。这些东西上天通常只和他的亲朋好友共同享受,要赐也只赐给威名显赫的国王。
于是我们的这位国王得天独厚,禀赋非凡。他不仅身体敏捷,精通武艺,而且喜爱文学艺术,内心里隐藏着神圣的火焰。
他既喜欢和敌人打仗,胜利凯旋,又喜欢宏伟的计划,英勇的冒险。凡是能使他青史留名的事情,他都喜欢去做。但是他也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因此他更喜欢为他的人民创造幸福,把这当作他最大的荣耀。
然而,他的这种英雄气概,却被一层阴云迷住。这种忧郁感伤的阴雾使得他的内心深处,看到所有的女人都是不贞的骗子。
即使在稀世的奇女子身上,他也只看到虚伪的灵魂和陶醉在傲慢中的心,认为她是残忍的敌人,要是有不幸的男子落在她手掌中,她就会紧紧抓住他不放,专横地去控制他。
那种到处可见的丈夫怕老婆或是戴绿帽子的世间习俗,加上当地的好嫉妒的风气,使得国王更增加了对女人的仇恨。所以,他不止一次发誓,即使老天爷对他特别恩宠,为他创造出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他也不愿和她结婚。
因此国王每天上午都忙于国事。只要是能使国家平安人民幸福的事情,他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合情合理。他为柔弱的孤儿和受人欺压的寡妇保留各种应有的权利,或者废除由于战争而征收的种种捐税。到了后半天,他就去打猎游玩。这时,即使他碰上长着利齿、凶猛异常的野猪和熊,也不会比他要躲避的美女使他更加惊恐。可是国王的那些大臣们为了自身的利益,都急于想要国王生一个王子,希望这王子有朝一日继承王位后,也像他父王那样仁慈地对待他们。于是大臣们便不断地向国王进谏,请求国王尽早为他们生下王子。
一天,大臣们相约来到宫廷作最后的努力。有一位大臣仪表堂堂,是当时最善于辞令的演说家。他趁此机会口若悬河,尽拣好的说。他特别强调他们的迫切心愿,说他们是想看到国王后继有人,使他们的国家千秋万代永远繁荣昌盛。末了,他还对国王说,他看到天上有一颗新的星星,是由国王纯洁的爱情生出来的,那颗星星光辉灿烂,竟使那轮新月也失去了光辉。
国王用比以往更加真诚更加柔和的语调回答众臣说:“看到你们今天如此热忱地关心我的婚姻,我太高兴了,因为这是你们忠于我的证明。对此我万分感动,希望从明天起就满足你们的心愿。不过据我看,婚姻大事从来如此:男人们越是慎重,事情就越是障碍重重。
“你们好好观察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吧。当她们还没有出嫁的时候,一个个无不品行端正,心地善良,无不羞怯腼腆,真诚坦白。可是一旦结了婚有了丈夫,她们就脱下伪装,认为命运既然已经安排,就用不着再守妇道,和出嫁之前判若两人。可最后还是吃尽苦头,只好紧闭家门,想来想去死了心。
“有的女人成天忧郁苦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结果变成极端的信女,无时无刻不狂呼乱叫,怨天尤人。有的女人变得放荡不羁,终日卖弄风骚,喜欢道听途说嚼舌根,情夫再多她也不满足。这一个女人对艺术好奇得简直像发了狂一样,自命不凡地说长论短,连最优秀的作品她也要挑剔,成为故作风雅的‘女才子’被人耻笑。那一个女人又以善于赌博自居,结果却输得精光,金银首饰,珍贵器具,甚至身上的衣服,全都输给了别人。
“在她们所走的不同的生活道路中,我只看到一样事情使她们志同道合,那就是要在家里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因此,我相信一旦结婚,家中有了两个人指挥,生活就永远不会幸福安宁。
所以,如果你们真想让我结婚,就得替我找一位年轻的美人,既不骄傲又不虚荣,夫唱妇随,百依百顺,经得起对她进行一切考验,一点也不任性。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了这样的人,我就什么时候同她结婚。”
国王说完这番关于妇道的话,顿时骑上马,喘着粗气狂奔而去,和在原野上等待他的猎犬群会合。
国王穿过田地和牧场,看见猎手们正躺在青草上,忽地又纷纷站起,警惕地准备着出击。他们吹起号角,吓得林中的野兽胆战心惊。猎犬一面狂吠不止,一面飞奔如箭,来来回回在野草秸秆中穿梭不停。那些从茂密森林中返回主人身旁的猎犬,闪着明亮的眼睛,一面拖着后面牵着它们的身材魁梧的侍从,一面回过头去张望他们。
国王从他的一个侍从那儿得知一切准备停当,而且已跟踪到兽迹,于是立刻下令开始围猎,让猎犬出击。
嘹亮的号角声,骏马的嘶鸣,兴奋的猎犬的狂吠,一片喧嚣和恐慌充塞着树林。加上回声不断,这喧嚣声一直传到密林深处。
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命中注定,国王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身后没有跟随任何猎手。他越是往前跑,离狩猎群就越远,最后完全迷了路,连犬吠声和号角声都听不到了。
奇特的遭遇把国王带到一处地方。那儿清清的溪流,青青的草地,使人的心灵暗暗感到一种神圣的威力。纯朴的自然界显得如此美丽而又如此圣洁,国王迷了路反倒沾沾自喜起来。
大森林、流水和草地使国王充满了甜蜜的遐想。忽地,他觉得心儿动眼儿明:一位从未见过的天下最温柔最可爱的美人儿出现在林中,使得他心动神摇。
原来那是个年轻的牧羊姑娘,正在溪水旁纺纱。她一面看守羊群,一面用朴实勤劳的双手,机智灵敏地转动着纺锤。
那姑娘也许能征服最粗暴的心。她的脸色洁白得像百合花,天然的青春气息从绿树青草的掩映中飘逸而出。她的嘴唇依旧保留着可爱的童贞,棕色的眼皮下面长着一双温柔的眼睛,那眼珠比蓝天还要蓝,那眼神比天光还要明。
国王兴奋无比,潜入林中偷偷欣赏这个使他心醉神迷的天仙美人。但是他走路时发出的声响,惊动美人儿回头看到了他的身影。她发现有人在偷看她,脸色顿时火辣辣地羞起红云,使她显得更加容光焕发,倍增艳丽,在她那光彩照人的脸上,现出一种神圣的贞洁。
羞怯的美人儿仿佛蒙上一层无邪的轻纱,透过它国王看到了纯朴、温柔和真诚,他原以为女人们不可能有的这些东西,现在却发现是那样的美。
国王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愣愣地向牧羊姑娘走近,显得比她还要胆怯。然后他颤抖着声音告诉她说,他失去了所有狩猎人的踪迹,问她看没看见有猎人从这片树林经过。
“什么也没看见,老爷,这儿总是寂寞安静,”牧羊姑娘回答说,“除了您,谁也不曾来过。但是请您别担心,我会把您带到您熟悉的道路上去。”
“我真走运,”国王心中说,“不知该怎样感谢诸神才好。虽然以前我也常来这片树林,可是今天才知道这地方是如此美妙神奇。”
这时,牧羊姑娘见国王正要俯身贴在潮湿的小溪边,准备喝点溪水润润他渴坏了的嘴唇,就急忙说:“等一等,老爷。”她随即跑回自己的棚屋,取来一只水杯,递给这位刚刚结识的有情人。她心里是那样高兴,举止是那样优美。
贵重莫如水晶玛瑙做的酒樽,里里外外,金光闪闪,精雕细刻,工艺不比寻常,但是在国王看来,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远不如这牧羊姑娘给他的陶瓷杯那样美丽和贵重。
国王总得回去,于是牧羊姑娘把他领上一条便道。他们穿过树林、峭壁和湍急的溪流。国王走上这条新奇的蹊径后,总是东张西望,把四周看个仔细。他那机灵的小爱神儿,也想去而复回,为他绘制出准确无误的路线。
最后,牧羊姑娘把国王带到一片幽暗清凉的树林间。透过茂密的树叶,国王看到远方平原上,有一片金光闪闪的屋顶,原来那就是自己富丽堂皇的宫殿。
就要和美人儿分手了,国王心中痛苦万分。他慢慢地离她远去,带着那支射中他心灵的爱情之箭。
国王一路上回忆着这难得的艳遇,乐不可支地回到宫殿。可是第二天,他又像是受了伤似的,感到十分忧伤烦闷。
只要一有机会,国王又跑到那儿去围猎。他巧妙地瞒过随从,离开狩猎群,高高兴兴地故意让自己迷路。他曾经仔细观察过的树顶山巅,还有在暗中启示他的忠实的小爱神,是那样准确地为他引路。所以尽管道路错综复杂,他还是找到了牧羊姑娘的住处。
国王了解到那牧羊姑娘只有父亲,她的名字叫做格丽泽莉蒂,父女俩靠羊奶愉快地生活。他还知道了牧羊姑娘没有婚配许人,全靠姑娘自己纺线缝制新衣,远离城市自食其力。
国王越是看她,越是被她美丽的心灵激起火一般炽烈的爱情。他发现她有那么多宝贵的天赋,明白这牧羊姑娘之所以有这样的风度,是因为他灼热的目光射入她的眼睛,使得她如此美丽动人。
国王为自己如此善于表达他最初的爱情感到非常高兴。他一刻也不能等,就于当天召开了御前会议,告诉他的大臣们:“我终于决定按照你们的意愿,准备结婚。但我决不娶外国女子,而要在我的臣民中,选一位出身清白、美丽贤惠的姑娘,就像我的先王们不止一次做过的那样。但我要等到那盛大的日子来临时,再把我的选择告诉你们。”
国王要结婚的消息一宣布,马上传遍全国,四面八方的百姓无不欢呼雀跃。那巨大的热情,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最高兴的还是那位演说家,他认为完全是他的慷慨陈词促成了这件好事,觉得自己举足轻重了不起。“我高超的口才真是无与伦比!”他心中不断地这样思忖。
可笑可乐的事,就是看到全国的美女,都千方百计地想赢得国王的选择,但是一个个都枉费心机。因为国王说过上百次,他只喜欢贞洁纯朴的风韵,其他一切都不能使他心醉神迷。
于是那些女子就一改往日的姿态和服装,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连咳嗽也要装出虔诚的样子。她们让纱巾低垂过肩,把胸膛遮得严严实实;她们把衣袖做得长长的,只让人们看到尖尖的手指。
婚礼吉日就要来临,城里一片繁忙景象。只见各种工匠日夜忙碌不停:这里,在赶制豪华的马车,不仅设计高超,式样十分新颖,而且外表美观,整个车身金光闪闪,美丽非凡;那里,在修筑长长的观礼台,为的是放眼望去没有障碍,能把婚礼盛况尽收眼底;这边,正在赶筑高高的凯旋门,为的是纪念国王的赫赫战绩和爱神给他带来的光辉胜利;那边,正以精巧的手艺制造烟火,这些烟火是无害的雷电,它们将把大地震惊,让千千万万的新星装点云天;那边,欢乐的人群正在排练精彩的芭蕾舞;那边,歌声悦耳,人们在反复练唱意大利最美的歌剧,剧中人物都是诸路神仙。
盛大的节日终于来临,隆重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
那天天空明净晴朗。一轮金黄色的旭日在蔚蓝的天空中大放光明。天一亮女子们就醒来起了床,好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婚礼。卫兵们在各处站岗,以便阻止人们靠得太近,强迫他们让出通道。这时,整个王宫都响起了喇叭,还有长笛、风笛、双簧管,只听见鼓喧阵阵,军号声声,响彻宫殿四周。
国王终于在大臣们的簇拥下走出宫殿,人们一见,顿时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但是人们非常惊讶,因为国王刚一转弯,就像平日一样,径直奔向附近的树林。于是有人说:“这是国王的癖好,哪管什么爱神不爱神,打猎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国王迅速穿过原野田地,攀上高山进入树林。跟随他的人们惊诧不已。
国王那颗钟情的心为他指引着路径,转过几道弯后,他终于又找到了那间农舍小屋。他那温柔的意中人就住在那里。
爱神已经告诉格丽泽莉蒂国王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于是她穿上新衣精心打扮,准备去观看那豪华的场面。国王到来时,她正好迈出棚屋的门坎。
“你往哪儿跑,那么匆忙那么轻盈?”国王一面问,一面走到她跟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可爱的牧羊姑娘,你别忙也别跑,你要去观看的婚礼,我就是新郎,你就是新娘。如果没有你,这婚礼就办不成。”
“真的,我爱你,”国王继续说道,“我在上千的美丽姑娘中选中了你,如果你能使我如愿以偿,我一定和你百年偕老,共度余生。”
“啊!陛下,”牧羊姑娘答道,“我不敢相信我配接受这无上的荣耀,您一定是和我逗乐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