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贰篇:孤客
黑背老六最后只记得,有一双女人的手给他点烟枪,骨瘦如柴,却分明带着那么点绮丽。跟他那一杆大烟枪一样,给了他无限快乐。
——题记
平三门的人有的都是硬功夫,功夫深,人也就站的住,站的稳。
如黑背老六。
黑背老六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荒郊野岭不知住过多少,凭的都是他背上的刀。
他不懂什么叫“遇神弑神,遇鬼杀鬼”,但他一直是这么做的。老九门里最不经惹的主儿,他和半截李。
“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令人闻风丧胆。
黑背老六也不懂什么才能叫婆娘,他睡过多少女人,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直到他遇见白姨。
那天是重阳,下着小雨,黑背老六倚靠在戏院的门槛上避雨,从他那个角度正好看见那边的花楼,每一个窗户边儿上都挂了一盏明瓦灯。
那些灯在小雨里明晃晃的亮着,烛光折射在花花绿绿的玻璃上,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每展灯代表着一个花楼里的女人,哪一盏收了,就代表那一个女人今夜有人了。
黑背老六悠闲地看着,这灯把他眼都看花了。
猛然间,他看到一盏白色的灯。安安静静的在花花绿绿的灯中亮着,就像悬崖峭壁上荆棘纵横中的那一朵白蔷薇,却又像茫茫白雪上唯一的那么一朵红梅花瓣,总能唤起一个两面风霜的铁血男儿的那一抹柔情。
一个侠客,一个浪子,是最容易醉在那么一个温柔乡里的。
黑背老六也没能例外。
但他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就想那盏灯今后一直是为他收起的,直到那个妓女死,或者自己死,那就是一辈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只觉得这样想,就和能抽上一大块烟土一样让他血脉贲张。
“这次这个斗可不好下啊,五爷。你的那点子伙计怕是凶多吉少喽。”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看着桌子上的残局若有所思的讲。
狗五爷不轻不重的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笑着呵斥:
“放屁,我的人个个都不是软蛋,再说,有六爷跟着呢,能出什么事。不然我有心思请你来喝茶。”
“你怎么请了他?”
解九爷的面部表情好像患了牙疼一样。
狗五爷耸耸肩,说:“不请自来,”看看愣住了的解九爷,又道:“别瞎琢磨了,那个姓齐的摆的这盘残局,我要是今天再没破了(liao),他就要用我家狗的肉做火锅。”
“你这又跟他较的那一门子劲儿。”
解九爷失笑,随即低头继续看棋盘。
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进来,看了看两个人,面上有些踌躇不决。
“说吧。”狗五爷对他说。
“六爷说东西让咋们拿好,他一分都不要。”
“什么?!”狗五爷被吓了一跳。
黑背老六和他交情并不深,而且那人素来也不是为情义出生入死的人。只要价钱合适,你就是要阎王爷的官帽,他也能给你找来。
这一向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今儿个开的是哪一壶啊?!
“六爷说谢谢爷上次的提点,不然白姨就没了,这次是他的一点意思,而且……”伙计又犹豫了。
“说吧。”
吴老狗无奈了,都说伙计像自家的爷,奴才随着主子,这人怎么能这么磨叽。
“六爷说他黑背老六这一辈子,不欠人情,只欠人命!”
伙计声音响亮。
“唉,这王八蛋东西……”
狗五爷笑着骂了一句,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担忧。
“您赏个面子,教上我两招。”
黑背老六仰头看着面前穿着银鼠大褂的男人。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主顾给他活做了。
听说什么要建立新中国了,人民要当家做主了。鲜红的条幅挂在被无数次战火洗刷的摇摇欲坠的屋子上,比他砍人头时喷出的血还红。
有了新中国就没有人寻仇了么,他不信。谁没个想杀的人,从前那个姓蒋的大爷肯定有,换了个大爷,也肯定还有。
“您露一手也好,我给您这个数。”
面前的人又对坐在角落里如同叫花子的他说。
看着这个人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的手指,他知道够他一阵子的花销了,腹中的饥饿和血液里对鸦片的渴望正在折磨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但黑背老六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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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抽了一辈子大烟,已经完全坏了的嗓子,沙哑却清晰地回答:
“我不记得有什么刀法,我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