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文恪将近来发生之事尽数寄往了临渊。
自孙雪华现身之后,他每日便多了个任务――盯着曹若愚练剑。起初年轻人很不自在,有些放不开手脚,文恪就在一边催他:“快点啊,我大师兄在这边看着你呢,你得抓紧这个机会,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
文恪万分迫切地希望孙雪华能指点曹若愚一二,免得浪费了这个好苗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与大师兄商量,比如现下迷雾重重的魔都,摇摇欲坠的正道。
顾青回信于他,说是正道同盟齐聚临渊,商讨魔都一事,未能议定出结果。个中缘由,文恪自然也猜到,十年前正道昌盛之时,尚且只能与魔都打个平手,更遑论如今这青黄不接,人才凋敝的境况。
顾青在信中说道,她以卦术推衍,薛闻笛恐有大劫之象,而魔都亦未全部复苏,似乎被人有意压制。临渊意与鬼道结盟,借走马兰台冥泉车驾,速战速决。只是目前,鬼道不曾有任何消息。
文恪想宽慰她,却是词穷难言,只道会一并搜寻鬼道众人的下落。曹若愚练剑归来,恰好看见文恪将这封信送出去,便问道:“文长老,临渊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没有。”文恪倚着窗,神情落寞,“魔气剽悍,正道难以深入其中,师姐也无能为力。”
他抬眸看向曹若愚,“你三师兄有消息了吗?我记得没错的话,他好像是老鬼主的儿子。”
“没有。”提到这个,曹若愚也是满脸沮丧,“他就像从这个世上蒸发了,大师兄留给我们的雨燕怎么都没有回应。”
“那他会在哪儿呢?”文恪忧心忡忡。
施未已经在崖底待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他被施故从山顶扔下来的时候,刚好摔进一条湍急的暗河之中,紧接着就被水流冲击到了一片滩涂之上。他没有昏迷太久,醒来就是茫茫黑夜。黑暗之中,幽幽白骨伫立在四野,空洞的眼眶之中冒着骇人的绿光。
施未知道山顶之下是一片乱葬岗,却不知具体情况。他本以为会是些凶尸恶灵,不想放眼望去,竟全是白骨。折戟残剑层层叠叠地积在一起,覆着薄薄的黄土。空气中没有他熟悉的或者自以为的恶臭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透天灵盖的恶寒。
施未没有剑,只能从地上捡。他拾起一把生了锈的长剑,回首看了眼身后湍急的暗河,原路返回定是不能了,他只能往前走,若是找到崖壁,还能顺着爬上去。
施未缓缓踏出一步,周遭便响起了诡异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白骨从黑暗中复苏,或持剑,或提枪,或扛刀,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施未只身迎敌,不过三招,他的剑就断了。满是铁锈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砍中其中一具白骨的胳膊,施未顺势抢过他手中剑,挡下了密集的攻势。
白骨如潮,入耳全是刀剑碰撞的金鸣之音,施未的剑断了,又重新捡起一把,周而复始,屡败屡战。他喘着粗气,总觉得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是想将他耗死在这儿,他抹了把脸,朝前狠狠一劈,笔直地斩断了面前一具白骨。施未趁机后退,躲到了一处隆起的小土坡后边,封住了全身气息。
白骨不再行动,各自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施未颤颤巍巍地伸着手,虎口裂了很大一道口子,身上也到处是深浅不一的伤口。他望着自己汩汩流血的掌心,用力一握,要妥协吗?要向死老头妥协吗?要重新回到原点,成为鬼道一员吗?
施未头靠着背后的土坡,仰天紧闭眼睛,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容他犹豫。他再拖下去,只会命丧于此,他还得与师门会合,他的师父师兄弟都在等他。
施未倏地睁开眼,挣扎着站起身,站上了土坡,仰天大喊:“死老头,你不是想看我笑话吗?今天,我就让你看个够!”
深邃的幽夜之下,施未的声音不断回响,所有的敌人再次向他涌来。他目光一沉,松开鲜血淋漓的掌心,运起了施故曾经授予他的鬼术。
施未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他向往的,依旧是朗朗晴空下,那片剑光盈盈的山峰。
可是现在,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到那个地方。
施未在白骨堆里横冲直撞,原本修出的浅薄剑气逐渐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他自己都难以掌控的力量。这力量似乎就从他身体某处迸发而来,陌生又怪异,不断烧灼着他的理智。
“扑通――”
施未试图收住这些古怪,却不料被敌人偷袭,下路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他顾不得许多,从地里拔/出一把断刀,砍断那群扑来的白骨,连滚带爬逃出生天。
“这是什么?”
施未只觉得自己浑身就像要烧起来,双目通红。他不断往前跑,脚下不知踩断了多少根骨头。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曲穿肠夺魂的琵琶声从侧面将他打倒在地。施未整个人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那些白骨,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鲜血,艰难起身,望着黑暗中的某处:“阁下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
该死,老头子是准备送我这个不孝子上西天?
施未捂住火辣辣的伤口,不知该哭该笑,只得低低地骂了一句:“死老头,等我上去,我一定砸烂你的烟杆!”
黑暗之中,那曲琵琶再次响起,以弦为刃,割破整个空间。施未拼尽全力,也只挡下三招,接着就又倒在了地上。
“为何要用剑呢?”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轻柔女声,“你并不适合用剑。”
“放屁!”施未破口大骂,“你那只狗眼看见的?老子要不是佩剑丢了,还有你能占便宜的地方?”
对方沉默良久,才平静答道:“破夜并不是你的剑。”
“你这屁要放到什么时候?”施未十分暴躁,一是体力消耗太大,身上那莫名其妙的力量难以压制,二是数次屈于下风,自尊心实在经不起任何刺激。
可是那人仍然慢条斯理地说着:“破夜出自临渊铸剑池,是你父亲的剑。”
施未猛然一怔,接着大吼:“你胡说!破夜是我师父授我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死老头用剑!”
“双剑一刀,世尊鬼主。”对方不急不缓,轻柔的声调仿佛致命的毒/药,彻底绞杀了施未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身为他的儿子,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施未面对这算不得严厉的质问,竟有些无措,可他仍是嘴硬:“死老头一天到晚抽烟,小时候也见不到他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回,她没有沉默太久:“那你一定不知道,你父亲为何执意要你修鬼道。”
施未浑身一颤,没有回应。
那人轻声说道:“你是你父亲在半路上捡回来的。你母亲本是歌楼舞伎,与你生父珠胎暗结,可惜那个男人不知为何暴毙而亡,你母亲走投无路,怀着你去投河,被睡在桥洞里的你父亲捡着了。”
施未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