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终章
展昭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巨阙平平而起剑刃含锋藏拙。一左一右接连两剑,左拔山岳之巍峨高峻,断画影之来势,右落渊海之静水流深,折撄画影之谪锋。看似朴实无华乏善可陈,实则返璞归真乃剑术一道中归宗之大者。
铮鸣两剑,巨阙和画影同时脱手。一黑一白互争不让,彼此蹭碰相继落地。皆是剑尖下垂凿落,入地三尺。
手上一空,白玉堂愣头愣脑走向两把剑。巨阙落点恰好顺手,他便就势拔了,挽个剑花握在手中,反把亲儿画影遗落。
琴音渺渺,生生不息。花冲一曲引魂凄凄惨惨鬼吟缥缈,尽情欣赏这一幕赏心悦目的相杀戏文。
白玉堂的眼黯淡无光麻木不仁,瞳孔深处隐隐泛滥血腥。他看展昭的目光愤怒得隐忍,仿佛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为了手中之剑的稳健,这些唯有用鲜血洗清的仇恨都被硬生生压在心头,翻来覆去折腾。
展昭心底一痛。
相由心生,魔附主存。傀儡之蛊从未强大到能取而代之,它唤醒的是宿主内心的仇恨与魔念。花冲的恶毒,那些惨绝人寰的恶行,正是白玉堂之怨念根源。昔日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少年,骤然面对扑面而来的恶意,该如何去承受。
展昭忽而自暴自弃地想,什么狗屁不通的计划,通通都见鬼去得了。手臂一展画影入手,展昭将画影放到白玉堂空荡荡的左手,叮嘱,“玉堂,收好。”
白玉堂凶神恶煞要吃人的神情蓦然闪过一丝迷茫,眼神空落落的。他掂了掂画影,邯郸学步地笨手笨脚把巨阙塞回给展昭。
自认稳操胜券的花冲笑容一滞。再起的琴音与先前一脉相承,可在栖栖遑遑中多了几分铁骑突出刀枪喝鸣的煞气。涤荡的商弦与角弦交错,跌宕起伏高亢嘶鸣。
傀儡蛊一经发作,白玉堂恍如坠入深渊。
四面八方皆是漆黑一片,不知身处何方亦不明生而为何,四肢冷得不听使唤。绝望的黑暗中,忽有火红色亮光一闪而过。他疾步追寻,伸手一抓,满掌黏糊。这红色的玩意儿,是血。恍惚中,他看见白府人丁兴旺车来车往,然而下一刻便是府尽人亡满目杀戮。那些杀手对老幼妇孺一视同仁,疯狗似的见人就是一通乱砍。
这不过是幻象,白玉堂吊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猛抽了自己两巴掌。然而事与愿违,即使闭了眼,那些垂死挣扎的,惊恐万分的,视死如归的眼神还是刀削斧凿般烙刻。耳畔是一声声凄厉的呼救,闻到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只为一幅洛图,一把画影,那些刽子手草菅人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强压的怒意一找着宣泄之口争先恐后涌出来。琴音催魂,白玉堂寻着该死的琴声一剑刺出。他要将这群罪恶滔天之辈赶尽杀绝,欠债还钱,杀人就该偿命。
白玉堂抡剑就往展昭身上招呼。他眼里没有展昭,唯一念,杀。直至阴差阳错双剑皆落,白玉堂凭下意识抢了一把剑,入手又沉又稳,与先前有异。正当他狐疑之际,镜花水月般,他听见展昭的声音。手中被塞了另一把剑,触手微凉,轻若流云,是画影。
画影指木生木,指水水退,乃生之剑。
白玉堂想起与白金堂最后一晤时,白金堂身为哥哥的喋喋不休:可还记得,清秋阁正堂上挂的那幅字。
墨笔清秋,万古流芳。清秋阁是白府藏书之阁,而那幅高悬的字书写的是白家为人训诫,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白玉堂离家之际是个六岁的猴孩子,成日里尽会撒泼打滚捣乱欺负人,与这训条背道而驰。时隔十五年,骄矜蛮横的白家小少爷逐渐失去一个个提携他给予他依靠的人,才得以审时度势重拾训条。
白家训条上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妯娌恩仇,可一笑而泯。关乎道义,必嫉恶如仇。又曰:游走江湖切莫心怀怨念,刃敌之时自当青天无愧。
白家向来信奉以直报怨。可这怨,必为天下之怨。换而言之,花冲非杀不可,但白玉堂得放下对花冲的满腔怨念,而是站在天下苍生的立场将其除去。可是放下血海深仇谈何容易,圣贤尚有喜怒哀乐,更何况一喜怒向来形于色的江湖少年。
此时花冲琴韵已变,高亢争鸣之音刺得双耳生疼。
白玉堂心乱如麻,身形飞掠冲展昭心脉便是一剑。这一剑凝重得发沉,可偏偏薄锋轻颤似将军之戟刃如秋霜。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愁云惨淡,但龙城飞将若在,胡人敢与之匹敌。
展昭吃了熊心豹子胆,不避不闪。
画影剑尖落在展昭胸膛,冰凉剑意没骨。
任花冲十指抽风,白玉堂的手却缓了下来。即便如此,画影依旧再向前推了半寸,神锋入血肉之躯,一点殷红血珠飞溅。
血滴温润,落上白玉堂的嘴角。
思绪乍明,混沌初破。
白玉堂一下子抽回剑,心有余悸地望着展昭视死如归的脸,然后单手一勾啃上展昭的嘴。
突然被吃豆腐的展昭本着你来我往的原则咬回去。觊觎了许久的唇舌主动送上门,味甘。
“喜欢吗?”白玉堂双目斜睨,须臾光景又把脸扭开了。
好脾气的展昭不去计较此时此刻谈论终身大事是多么不拘小节,无风无月无酒助兴还有个讨人嫌的花冲要收拾,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展昭用拇指擦去白玉堂嘴角的血,附耳低笑:“喜欢。”
“可不许反悔,”白玉堂眼刀一扫威胁。
展昭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在白玉堂这小白眼的注视下精神抖擞,“若反悔了,亏的可是我。”这马屁拍的也是别具一格。
傀儡之蛊控心。花冲见白玉堂脱离掌控不由焦虑,双手如疾风骤雨在琴弦上弹拨。嘣一声响,琴弦断裂。花冲不可置信地抬手,五指触觉迟钝,已然遭重明煞气反噬。大凡凶器皆威力无边,然其主心念不坚必遭吞噬。
展昭横剑,乌澄澄的玄铁重剑就在花冲眼前成势。
花冲扑倒在重明上,满嘴血腥。他艰难地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展昭,你有种就杀了我。傀儡蛊子以母令是从,白玉堂体内的是子虫,母虫就在我身上。母虫一死,子虫也活不了,就让白玉堂给我陪葬。”
春风得意的展昭才不受花冲胁迫,巨阙剑锋离花冲面门不过半尺。“走哪儿都带着条虫子,不好受吧。”
花冲怔怔望着展昭,又是一口血,被气的。
展昭得寸进尺,恍然大悟道:“不对,你是蛊毒行家,傀儡蛊不过是千万蛊虫之一。体内的蛊虫定不止一条,几十条,还是几百条?哎,奉劝一句,你可别不挑长眠之地随便死了。不然这么多虫子爬出来,会吓着人的。”
白玉堂翻来覆去念叨起白家训条里的两句:游走江湖切莫心怀怨念,刃敌之时自当青天无愧。白玉堂收手快,展昭受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但那一滴血仿佛混沌初开时那一粒从天而降的雨水,令白玉堂死而后生智开二度。
人世苦短,天道浩瀚,个人的恩怨情仇实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况且,还有那么多值得珍惜守护的人事,在仇之一字上耗费心血,太不划算。花冲必然得杀,可白玉堂已然能心平气和地对着他出剑。
画影微颤,声若龙啸凤鸣。皎皎寒锋波光粼粼,上显九天列星纹,色呈昆仑冰雪光。
先前,白玉堂一直觉得手中的画影缺了点什么。此时此刻,上古神锋方神威尽显锋芒毕露,与巨阙半斤八两不遑多让。白家清秋阁中堂而皇之张贴的古板训条,正是画影神剑最后一重剑诀。吾心寄天寄民,区区仇怨大可不屑一顾。
士别三日,千锤百炼,白玉堂终掌画影神锋。
花冲还妄想能拉白玉堂一同去阴曹地府,白玉堂却不遂他愿。子虫向来听从母命,对巫蛊之术一知半解的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梦想天开地尝试以子虫控制母虫。傀儡一虫,比的便是心智之坚。
多舛命途打击下,花冲走上邪门歪道,而白玉堂历经劫难脱胎换骨。
白玉堂屏气凝神,真气于四经八脉中游走,触及傀儡子虫。母虫淫威下,子虫垂死挣扎试图掀起风浪。白玉堂浑然不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游云真气徐徐灌注,令傀儡子虫走投无路唯有乖乖归降。擒拿傀儡子虫后,白玉堂借子虫之眼以窥母虫。
花冲猛地踢开重明。琴弦撞地,嗡嗡声响震得花冲痛苦不堪。
白玉堂一鼓作气反客为主,轻易勾起花冲内心的滔天怨恨。花冲那满腔怨恨打小沉积,经过二十余年的酝酿发酵,威力无边。
花冲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没怎么挣扎便败下阵来。他痛苦地双手抱头四下乱撞,鲜血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