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阶梯.下》(21)
马梓筠算是被汽车改变了生活的第一代国人,只不过这个“代”跨越的时间有些长,确切而言是伴随着从上世纪改革开放之后由一线大城市向二线大中城市再向三四线中小城市乃至不入流的五六线城镇逐步扩展开的私家车普及,整整持续了漫长的将近廿年。此时国内家用轿车市场仍是三厢两厢家轿一统天下的局面,suv、轿跑、皮卡、房车等后发车型在车市上仍是销声匿迹,很少能见到。普通轿车虽已从只为极少数富贵阶层高度垄断的尖端奢侈品变成了逐渐向着社会底层蔓延扩展的为越来越多的工薪阶层苦心攒钱逐渐也能买得起的时髦流行的昂贵大众物资,身价相对十年之后无分城乡逐渐呈现全民化购买趋势背景下的白菜价还算是居高不下的。如果不是以自己险些丧命的受伤为代价得到了预料之外的一笔赔偿金,马梓筠生命中的第一辆车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到手。按照他们家量入为出的统筹计划,任何经济上的用度开支都是得精打细算,为马梓筠购置婚房的头等大事让路的。相对而言电脑对于马梓筠的影响倒是要微弱不少。其主因不在于电脑改变人心人性的作用力不如汽车强大,而在于马梓筠与电脑邂逅时他早已成年。历经了青春期的叛逆和风雨,他的心灵深处已经建成了根深蒂固的精神碉堡,足以对抗电脑世界对于一般脆弱人心的魅惑。他甚早就接触到了淫邪的书籍,他的心灵早在那时就已经被践踏,世界观早就被蒙上了厚厚的秽迹。电脑中的血腥暴力色情等负面消极内容对于早就浸身污秽的马梓筠而言并无任何特别的破坏力,他的思想和精神久经历练,对于各种光怪陆离的不洁与不纯具备着足够的免疫和防御,让他可以做到从容地面对着五光十色的电脑屏幕而进退有度。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如果他马梓筠的心灵一如他地质队中的大多数小伙伴一样的纯洁无瑕,突然与充斥着光怪陆离内容的电脑迎头相遇,以他脆弱的意志力和经验为零的应对力,是很有可能如猎物般落入电脑网线的掌股之中被随意玩弄的。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不仅仅会只产生诸如自亵和自弃这样一些只会伤害自我的负面结果了。轻到成为对于社会毫无一用的肥腻死宅,拖累父母一辈子,或是患上严重的抑郁症跳楼悬梁跳河。重到内心完全扭曲畸形,产生严重的反社会反人类意识。蓄意攻击伤害他人,甚至沦落为可怕的连续杀人犯,不是进监狱服刑就是去刑场受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手握方向盘则又是全新的生命体验了。轿车对于某些人可能只是代步的工具,对于性格孤僻的马梓筠而言那就是沉默的至亲挚友了。只有坐在熟悉的驾驶位上,他才能如躺在司徒小满充满爱意的怀抱中一样放下满脑子的戒备,身心放松。每次按下车钥匙的开锁键,听到轻微的“啾”的一声,他与车的无声的对话就已经开启了。他轻轻地拉开沉重结实的车门,进入只属于自己的完全的私密空间。从光洁发亮的仪表盘台面到各种形状的按键按钮,从包裹着真皮的环形方向盘到柔软舒适的真皮座椅,一切都静静地置于他的左右前后视野之中。他慢慢地坐下,轻轻扣上安全带,放下手刹,右脚踩着刹车,钥匙向右一转,刹那间仪表盘的各式流萤彩光闪现在他的面前。发动机开始沉稳地轰鸣着,几乎感觉不到车身明显的抖动。只会感受到整辆车的蓄势待发,跃跃欲试,仿佛在低声呓语道:“来吧,驾驭我,操纵我,我是你的,来吧,一切尽在你的掌握。”这种蓄势待发的情境就如同司徒小满每次躺在床上期盼地凝视着自己时一样,让自己产生一种蠢蠢欲动的征服冲动。他购买的这款美系车以出了名的车身沉重、富于操控性、油耗大但是安全性能也强而闻名,2.0l自然吸气的动力对于从来不追求激进驾驶的马梓筠而言也是绰绰有余了。有了车之后每次往返于北关监狱和宁城之间都变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他与世隔离地独坐在车内,无拘无束地观察着车外的世界,自由地决定着行进的线路和节奏。可以欣赏下身边车标各异的豪车的风采,可以沉醉于心仪的音乐,也可以听听喜欢的广播节目,可以随意地吹吹口哨,也可以毫无防备地自言自语,甚至可以使用最粗鲁的语言高声地辱骂攻击这世上你所厌恶的一切人和事。当然,还可以什么都不听,只是安稳地操控着手中的方向盘,静静地想着心事。跑的次数多了,开的里程远了,他甚至与这些必经的高速公路、国道省道、乡村公路,包括路边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一座水库,那里的一座山脉,这边山顶的一座寺院,那边山脚的一片村庄都逐渐成为了无声的知交。每次重逢他都会在心底和它们打个招呼,他也会留神这段时间不见了它们又有了什么变化,他想着他的这些朋友们应该也在留意他有着什么变化。他也逐渐掌握了每条道路的脾气和习性,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哪里有急弯,哪里又是长下坡;哪条路最喜欢闹情绪发堵,哪条路心胸宽广从来都是直通无阻的。到最后他甚至倾盖如故地与这些线路上的每一个隧洞、每一处弯角、每一段直坡、每一条桥梁、每一处测速探头、每一块警示牌、每一座收费站都成为了无言的朋友。四季转换,车轮滚滚,春雨朦胧时他驾车驶过,夏雨滂沱时他驾车驶来,秋雨连绵时他驾车来往,冬雪飞舞时他驾车往来。它们目睹着他来来往往,他目睹着它们兴废变迁。
他与司徒小满的感情进展平顺,比流经北口镇的几条细窄的沟渠还要平稳。司徒小满直到目前对于他还从来没有提出过名分上的要求,她只求他能与自己相爱相伴。两人犹如共乘一辆没有终点的、不知道开往何处的火车,在意的只是沿途美丽的风景。按照世俗人的目光,免不了会谴责司徒小满的自私自利,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欲而耽误了马梓筠的婚姻大事。当然也会有更多的人认定马梓筠纯属是自作自受,一味地贪图司徒小满的美色而自毁择良木而栖的大好前路。他们的交往自然是十分隐蔽而克制的,马梓筠唯一害怕的就是风声会传到副处长那里再反馈给自己父母。在杨欣儿的事上他已经让父母很有些抱怨了,自然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他不是没有反复思量过自己与司徒小满的未来,就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在北关监狱的政治前途。他在骨子里本就是自视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情种,能有了一口能够供养自己存立与世间的饱饭吃就很知足了,没有丁点仕途上的野心和欲念,倒是对于女色始终是孜孜以求。他的这种追求在掌控了组织人事权的满脑袋都是条条框框的上级领导眼里未免是落后人员的典型不良心理,也是一误再误的幼稚表现。所谓一误,乃是在事业上不思进取,不能很好地利用副处长的关系拓展自己的人脉;所谓再误,乃是在生活作风上不知检点,拿捏不准人际交往中的亲疏远近。正如很多下属无法理解领导的想法一样,许多时候上级对于下属的心思也是经常判断有误的。马梓筠这种闲散寡淡心态在基层人员中却实在也不是特立独行的,代表了许多对于仕途美景破灭或者从来不做梦想的大多数公职人员的集体心声。如今的马梓筠经过了律师资格考核和公务员招考两次大考的胜利,虽然在男女情感的处理上一如既往会心怀自卑,可是在其他人生领域已经不大会像在宁城时那般看轻自己了。他不看轻自己,但也不会矫枉过正地看重自己,他的心灵之眼中映照出的自我镜像很少走偏变形。他也很少随意看轻他人,更不会随便地盲目崇拜什么人。但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去为难他人,多数时候总能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除非他故意装作看不见也无法理解别人刁钻的视角。一般而言,他总认为人心百态,集苑集枯才能映托出繁华人间万象的蔚为大观。他总是希望能宽容地对待他人,也希望他人尽量能宽宏待己。可假使别人一定要吹毛求疵,刻薄非难自己,他也会像巴顿在北非沙漠上直面隆美尔一样,从来没有退缩畏惧过。他的潜意识的深处还是存在着玉石俱焚,铤而走险的激进观念的,到了迫不得已时,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干出什么可怕的行为。他只知道这是憋攒了将近二十年的每一次他对于生命的忍受和让步积累下来的忍辱负重、独自舔伤的内张力的不可遏止的外向大爆发,其情形一定是相当骇人的。
这一时期,马梓筠全家又面临了一次抉择。准确而言,是北关监狱乃至浙省所有在职的和离退休的警察职工都迎来了国家统一货币分房政策的实施。省局下派的工作组已经进行了全监范围的广泛动员,宣扬讲解政策的内容,并且鼓励大家尽可能地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务必要摆脱传统“监狱人”、“乡村人”短浅思维的束缚。要抱着融入社会的长远眼光,本着为子孙后代负责着想的态度,都去邻近的安乐县、长康县乃至湖城等可以享受政策的城市区域内购房。一举跳出监狱小社会的桎梏,彻底融入都市生活,成为真正的“社会人”、“城市人”。此时恰好安乐县城区的第一批市场流通意义上的商品房也刚刚竣工,精明的开发商也是很好地把握住了北关监狱数千名警察职工、数百户家庭享受房改政策的历史契机,针对北关监狱警察职工专门推出的内部友好团队让利价甚至都跌破了每平方米1000元。要知道当时省城中心个别黄金宝地的价格已经破万了,城区均价都接近了5000元。马梓筠一家秉持了多数地质队职工的显著特点,就是不擅于投资理财,只会将储蓄一条道走到底。在马梓筠将这个消息带回家的周末,他们召开了一次可能影响了子孙后代福祉的重要家庭会议,反复讨论是否要在安乐县城购房。马梓筠是趋向于随大流购置一套的,他的理由是自己将来就算是调回了宁城,那时安乐县的房价肯定是会增值的。到时脱手卖掉也是稳赚不亏,再利用这赚的利润加上本金去宁城市区买套小些的做婚房也可以啊。马梓筠的父亲也基本赞同他的观点,就是他的母亲顾虑重重。马母是属于那种除了银行储蓄什么投资渠道都不敢相信的理财怀疑论者,省吃俭用是她最可信任的攒钱手段,定期的存取才是她的头脑所能理解接受也最让她放心的。稍微有些风险的前景不明的银行利息之外的经营投入即便收益再好,在她眼里都是离经叛道的歪门邪道。她首先对于安乐县房产市场将来的走势表示无法掌握,万一跌了怎么办?不错,房改是可以享受到国家的一笔购房补贴,但是计算下来自己也要掏出不少。本身家里以往的存款在买现住的四合院小屋时就用光了。这两年勉强存了一些,就算加上购车后剩下的赔偿款,还是不富裕。这样算算要是买一套120左右平方米的还要问亲戚周转些,而借钱偏偏又是马梓筠母亲人生最反感、最不能接受的、与她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的朴实人生信条是绝对背道而驰的。再加上现在慈镇都在进行古镇开发,他们的四合院早就被列入了保护范围,搬迁也是迟早的事。手上不留些闲余的后备资金,万一搬入新居时还需要自己拿钱贴补超标的面积怎么办?再说了装潢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总不可能装修得太寒碜简陋吧?她既然如此坚决反对,说得听听也很在理,马梓筠和父亲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没有再坚持了。母亲倒是乘机又催促起马梓筠的个人婚事。她一再劝导他找老婆切忌只找感觉,只看外形。过日子还是要找个像她这样实实在在的。工作稳定点,文化素质高些,婚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负担,儿女的基因遗传和家庭教育各方面也都有优势。父亲也是轻声附和着。他和母亲肯定在心底也有些发怵,总感觉马梓筠的人生之路太不平坦了。工作的大山好不容易迈过去,婚姻的绝岭又耸立在面前。
马梓筠害怕他们见了面就唠叨自己的个人婚事,索性开车带他们去宁城市区和周边山海湖寺到处游玩,以分散他们的关注力。在这人世间众多的子女中间,马梓筠绝对算不上是个孝子,在很多问题上他都是不会妥协遵从父母的意志的,说他是个逆子勉强也称得上。就好比他的所谓的尽孝都是带着利己的目的的,比如说大家一起出来游玩,父母开心之余,他更开心。只是单纯地让父母开心,而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比如按照父母的标准委屈自己去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他是很难能做到的。说得好听些,他是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不是那种为了达成父母的旨意而毫无自己立场的愚孝之辈;说句尖刻些的,他这就是叫做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宵小。宁城是个很适合休养生息的宝地,靠近大海,海产丰富。又有山有河有湖有海,景致优美,水鲜山货也不少。历史也很悠远,历代名人辈出,尤其是近代层出不穷的巨商巨贾更是驰名海内外。民间百姓也多头脑精明,擅长算计,但是在吃喝玩乐上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比起省城人和湖城人要勤快,又比更南边的只会组团埋头炒房的瓯城人要会享乐。我国绝大多数的期货、麻将民间高手都蛰伏于此,已可印证了此地民众当代的热衷投资,沉迷脑力对弈的主流生活取向了。宁城东部相距不远的两座保存较为完整的千年古刹阿育王寺和天童寺与东渡日本的鉴真及日本佛教的临济宗和曹洞宗都颇有渊源,前者还保存有异常珍贵的佛教瑰宝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和玲珑精致的舍利宝塔。同样在宁城城东的东钱湖,景致也是非常婀娜秀丽。它是浙省下辖最大的自然湖泊,规模虽然不可与千岛湖相提并论,相比省城那座闻名全球的西湖确是要烟波浩渺得多了。沿着曲延的湖岸缓慢驾驶,一面沐浴着清新的湖风,一面欣赏曼妙的湖景,饿了再寻觅一家湖鲜馆品尝渔家土灶配以柴火和大铁锅闷炖出的掺杂有鱼虾蟹肉的杂鱼锅仔也是美事一桩。宁城的象县更是有名的渔港,这里也是马梓筠亲自驾驶所到达过的纬度最低的最南之处。整座小城一年四季都被海风吹得潮乎乎、腥烘烘的,以拥有很多原汁原味的东海海鲜大排档、几段景致还算秀美沙质只能算一般的沙滩、一座极力模仿横店影视城却冷清萧条名气要小得多的影视城出名。只是这里的海水受到近海航运和沿岸工业排污的影响,相对还是比较混浊的,海面上也经常飘荡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生活垃圾,瞅着也是颇煞风景。只要是马梓筠在家的日子里,轿车取代了马梓筠父亲的手杖,让他只需要坐着也能日行百里。有些需要脚程的景区他虽然不能亲自到达,就坐在车上远眺或是在车周围走走。等着马梓筠和他母亲游玩好出来,听听他们说的故事也是很开心的,远远赛过了之前成天只能枯坐在四合院中干熬时光。一般的从地下停车场到餐厅这点路程,他拄着手杖慢慢走到电梯口,上电动扶梯时马梓筠和母亲再搀扶下,也是没有问题的。
也有几次母亲上班了,父亲要给一家人预备饭菜,马梓筠就一个人驾着车到镇子周边去转转。驾驶生活确实实打实地扩大了个人的眼界。如果不是开着车,仅靠步行他永远只能在远到慈湖的圈闭内走动。现在不一样了,他几脚油门就驶到了镇子外,他才发现了如此广阔的未知天地。以前一直很好奇的远山山顶上的几座白色建筑到底有何用途,现在一脚油门上去了才知道那是部队的雷达站。以往总听人说什么什么水库的风景不错,现在十多分钟就开到了。还可以很轻松地绕湖一周,欣赏下四周山上连片的杨梅树和橘子树。就像有了车北口镇再也不能拘束他和司徒小满一样,只要他们愿意,哪怕是下班后他也可以带着司徒小满赶赴临近的长康县、德隆县、甚至更远的湖城、跨省的广源县寻找一家丝毫不用顾忌会被什么熟人看见的自己心仪的饭店用晚餐。这家饭店可以是美食江湖口口相传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祖传名店,也可以是远渡重洋不远万里从海外引进的国际连锁品牌;可以是煎炒炸烩满堂烟火气息毫不关注卫生小节的路边苍蝇小店,也可以是风花雪月雅致脱俗的樱花瓣飘落于清酒的高级日式料理屋。马梓筠不是有钱人,但是对于所爱的人也绝不吝啬。在司徒小满面前他虽然始终是个生理年龄上的小男人,但他也绝不是恃宠而骄,只会一味承受爱护而不懂承担照料责任的不明事理的粗人。他一年的收入要比司徒小满高一倍,他自思又是男人,所以在花销买单上一直都是抢在前面。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司徒小满就是那种打着恋爱名义视男人为衣食来源的黑心女人,只要有可能,她也是毫不吝惜于在马梓筠身上花费的。有很多次马梓筠汽车的加油、过路费的交纳,大家吃饭的结账、住宿等开销,她也是争着支付的。虽然他们彼此的能力都有限,能够给予对方的热量在很多世俗男女眼里也很有限。可是他们在一起时相互都不曾带有一丝一毫的算计心,是那种真正的坦诚以对,无私地奉献。在残酷的人世间这对可怜的人儿紧紧依偎着互相取暖,从对方的身上寻求各自生命中久盼不至的希望的火种。马梓筠提起过要送给司徒小满一个贵重点的首饰以作定情物,司徒小满只是欣慰感动但是坚决地予以拒绝。她依靠在马梓筠的怀里,表示目前这样的一切就很好了。她已经很知足,用不着再为她花任何多余的钱。他还年轻,将来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自己也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毕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靠着父母的。他们也不容易,也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每次听到这里马梓筠都会很感动地搂紧司徒小满拼命地亲吻她的脸、发髻和脖颈,喃喃到“不会的,我永世不会和你分离的”。司徒小满就会感动地回吻,欲言又止似地微微叹口气,似乎存着满腹的心思。
至于工作上的进展,可以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进展。一旦步入了国家公职人员行列,往远的说是一眼就能够瞅见人生尽头了,无需再做多余的操心。往小而言也可说处处都是身不由己,想操都操不了那份多余的心。马梓筠既然在仕途上毫无念想,相比起很多野心勃勃的同僚很多事情也就好办了。他只需在为人处事上多加注意,本分的工作踏踏实实地完成,便犹如上了一条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坚固安全的大船,随众远航至停泊靠岸退休的那一天即可。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了。他的赤子之心当然还在,可是浑身的荆刺却也早已被生活的铁钳拔光殆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也完全学会了眼镜姐那样见人三分笑和技术男那样只在吃喝拉撒等小事上和人嘻嘻哈哈的机关套路。当初怒吼时他自诩为正义之士的意气风发如今自己回想起来都未免觉得幼稚滑稽,很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父母和副处长的联系在进一步地加强,马梓筠也开车带着父母、父母的诚意正面去省城登门拜访过副处长一家了。副处长官阶虽高,却毫无架子,个子不高,却为人慈和。他对于自己的家乡多年后能又冒出一位监狱警察很是感到自豪和欣喜,开心之情也是溢于言表。看得出他是个很恋旧的人,对于许多故人故事都是历历在目,深刻心间。马梓筠的父亲也是专挑着陈年往事提,从副处长的父母聊到自己父母,从双方都认识的一些老街坊扯到学校里的很多校友。副处长夫人见马家上门还拎了这么多礼物,也颇感不好意思。除了自家预备的一些家常菜,又电话从就近熟悉的餐馆叫了几个羊肉锅子啊啥的硬菜。开饭时除了主人家的远在首都读大学的天子娇女缺席之外,两家人亲密地围坐下。有了马梓筠这个司机,马父也可以放开品尝主人家珍藏的白酒了。气氛热烈,副处长给马母也倒了一小杯,让自己夫人作陪。只有马梓筠要开车就喝点据说可以对女性饮用者起到“丰胸美白”效果的某品牌椰汁。几口酒下肚,饭桌上的气氛更加浓烈。马父单刀直入,亲昵地勾住副处长的肩将把马梓筠调回宁城的事就彻底拜托给后者了。他反复提到两地分居对于马家造成的生活上的不便,马梓筠每个周末路上来回奔波是多么辛劳又不安全,甚至还直接影响到了马梓筠个人的婚事。副处长满脸通红地表示理解,他说到已经和宁城某市属监狱的领导接过头了,对方表示会尽力帮忙的。只是如果调回了宁城很大可能就只能带班管理罪犯了,进机关是比较困难的。马梓筠父母表示没关系,没关系,能调回来就成,什么岗位都无所谓。副处长又说他是时刻都在关注马梓筠在北关监狱的一举一动的,说到这里时他似乎有些深意地瞥了马梓筠一眼。接着说小马到农林科之后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工作有主动性,做事相比以前也灵活了很多,方方面面处得都还不错。就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吓了马梓筠一大跳,还以为副处长要将自己与司徒小满偷偷相好的事给自己父母和盘托出了。就在他内心忐忑之际,副处长扭脸用手掌闷着嘴打了个喷嚏,接着用餐巾纸再擦拭下掌心,继续说到就是上进心还不够,比如完全好写入党申请书了嘛。年龄轻轻的,又是机关干部,不入个党像什么话。马家夫妻也附和到是的是的,孩子是太不上进了,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回家了一定加强教育等等。吃好饭后马母帮着副处长夫人一起收拾碗筷,马梓筠父子陪着副处长喝茶吃水果。男人有了烟酒两大媒介,又是同乡同学,还都是直爽之人,这共同言语自然就更多了。马父亲热地挨着副处长坐着,他显然喝大了,舌头都有些发卷,用宁城方言含含混混地继续向副处长诉着苦。意思莫非是一大把年龄了,一家分离多少不容易啊。副处长并不生分地拍着马父的手背,同样用宁城方言回答到对于他们家的分离之苦他是十分理解的,自己一定会尽力帮成的。他又转脸嘱咐马梓筠一定要好好工作,给监狱领导和科室领导都要留下好印象。平时也要注意积攒好的群众口碑,切莫节外生枝,给将来的调动增加障碍。说到“节外生枝”四个字时他似乎加强了语气,别有所指似的。马梓筠捧着茶杯唯唯诺诺,心中未免有些惭愧。他可以肯定消息灵通的副处长是一定知道自己与司徒小满的交往的事了,只是为了在爸妈面前保全自己的面子才没有明说,但是两次三番的委婉暗示已经表明了他坚决反对自己再继续错下去的鲜明态度。马母和副处长夫人在厨房中也是有说有笑,大人们的气氛越是融洽,马梓筠心中就越是苦恼自己与司徒小满将来关系的走向。
在驾车返回宁城的路上马母又兴奋地向父子俩宣布了一个意外之喜,当然对于马梓筠而言可能就是意外之惊了。就是副处长夫人在宁城有个亲戚,家中有个女儿,论起来要称呼副处长夫人为姨。姑娘比马梓筠小两岁,在市区一所小学当语文老师,目前还是单身。听说小丫头从小就有浓郁的警察情结,梦寐以求的就是想找个警察夫君。家中父母也都是企事业单位退休人员,退休后各自还被返聘,生活很是安逸。小丫头模样也算是端庄的,如果马梓筠能娶到她,那真是有福气了。马母趁势落篷,当场就请副处长夫人从中斡旋。副处长夫人满口应允,说女孩白天一家都很忙,晚上她就打个电话确认下丫头是否还是单身。如果确定还是待字闺中,再将马梓筠的情况和马家的状况介绍给女方,看看女方是否愿意见个面。当然,自己这个姨开口了,不出意外女方肯定是愿意见面的,让马母放心。“这下最好了,找个宁城的老婆,同时能调回宁城,可谓是两厢圆满了。”马父听完兴奋地一拍大腿。马梓筠听着父母对话中无法遏制的喜意,明白这一次他们都是动真格的了。自己仅靠以往心不在焉般的敷衍马虎,这一次是绝难过关的。当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乱糟糟地,干脆闷着被子低声给司徒小满打了个电话倾诉了一番。司徒小满听闻此事后沉默了一会,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马梓筠再打过去她的手机就已经关机了。只是到了后半夜,马梓筠在睡梦中隐隐听到手机的短信音响了一声,他摸过手机打开一看,是司徒小满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十个字“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马梓筠再回拨过去,司徒小满就已经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