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阶梯.下》(25)
刚才在出租车途径的路上,马梓筠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和朝气蓬勃的安乐县县城相比,北口镇应该还是几年前熟悉的那个北口镇,北关监狱应该也还是几年前那个熟悉的北关监狱。出租车距离县城越远,路边的景致变化就越少。出了县城方圆数公里的光明圈,就是浓墨般的夜色在无边的旷野荒山的无休止的蔓延。当然,变化也是有的,在临近北口镇的新监区的建设工地上至少已经拱立起了完整成型的高大围墙,围墙的正中伫立着气派结实的大铁门,两边默默守卫着气势威严的石狮。围墙内依稀可见矗立的楼房,几扇窗户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切迹象标明了这座马梓筠在前期也曾经短暂参与过的浩大工程已经竣工投入了实用。可这也可以说就是最大的唯一的肉眼可见的变化,高墙圈起的莫非又是一块相较县城更为袖珍得多的独立“光圈”,高墙外的一切就又重新浸入了无边无界的黑暗之中。只有靠近国道的地块才能在路灯的照映下依稀展现出是茶地还是竹林还是田地的模糊轮廓。远远地,映入马梓筠眼中的还是那座在南下寒流的扫荡下逐渐在浙西北荒原中沉沉睡去的落后小镇:毫无变化的破烂街道、面貌雷同的街边建筑、了无生趣的夜生活。虽然时间还没到八点,可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静无声。 “往左边去。”
面对司机的询问马梓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向西北方向指了指。
虽然现代化的新监区业已建成使用了,可是它对于北关监狱的工作推动作用显然要远远地超过对于生活的推动作用。摇下车窗的马梓筠看着路边这些无比熟悉却又毫无变化的低矮平房、茂密的香樟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时间在北关监狱总部这里仿佛是长居不逝的。所有映入他眼帘的景物就如同数年前他离开时完全的一模一样。他犹记得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夏妮旎非要陪他一道来拿调令。也就是在这个下午,他收到了司徒小满托瘌痢头带给他的那张小纸条。他视若珍宝的,一直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藏在自己的手机外罩和机体的夹缝之中,而那个手机罩壳是夏妮旎在婚前送给他的,背面还贴着夏妮旎最喜欢的一张自拍大头贴。他从裤袋中掏出手机,用拇指肚慢慢摩擦着光滑的罩壳。不用看他也能凭借指尖的触碰辨认出夏妮旎的照片在哪,照片上哪里是她的柳叶眉,哪里是她的月牙儿眼,哪里又是她小巧的鼻翼和薄薄的唇。就是在那个拿到调令返回宁城的下午,一向文静自制的夏妮旎说不出的春情荡漾。之前他们两是已经发生过关系的,可马梓筠总是感觉夏妮旎是有所保留的,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有都倾囊交付给自己。可那天下午不同,夏妮旎一路上都显得格外的开心和春情勃发,她甚至一反常态地通过唇舌和手指的触碰来有意激发马梓筠的性欲。直到两人都心跳加剧,口干舌燥,夏妮旎主动要马梓筠在杭城境内某出口提前下了高速。他们在距离高速出口不远处随便找了一家以服务大学生和低收入人群为主业务的快捷酒店。两人拥抱着一进房间就翻滚倒在了地毯上,夏妮旎不仅不要马梓筠戴套,还有意要求他内射。
想到自己的这个妻子,马梓筠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当然不可能是无瑕的完璧。她的性情中有急躁武断的一面,生活习性上也有些过分讲究小资情调,有时候也显得缺乏生活技能和不够细心。可所有的这些瑕疵在马梓筠看来真不算什么。他对于命运的安排多数时候都是安之若素,总觉得能够进入他的生命和他的人生产生交集的一定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反之,慢慢远离了他的生命并与他的人生彻底决绝的那同样也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他总希望自己不争也不抢,不躲也不避,坦然承受宿命中早已设计好的一切际遇。可是,他真的能做得到如此坦然洒脱吗?
“再往哪里开?”
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相处,驾驶位上的胖司机依然熟谙了如何与身边的这位奇怪的包车客妥善相处。他干脆简练地问道,只希望听到同样干脆简练的应答。可这次让他奇怪的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听到如期而至的指示声。他有些困惑地侧过脸,才发现副驾驶位上的乘客正在准备推门下车。
“这是两百元押金,麻烦师傅你就在这里靠边等等我。”
出租车所停的位置恰好在两座池塘的中间马路上,车头灯指向并照亮的是一座陈旧的办公大院。此刻锈迹斑斑的钢筋铁门边的传达室内空无一人,院子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办公楼一楼残破的玻璃倒映反射回的车头灯光亮照亮了空荡荡的院落。大院中部那两柱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也不见了踪影,偌大的一座花圃中长满了杂草。倒是人行甬道旁侧一直延伸到围墙边的高大水杉树倒仍是长势良好,黑黢黢的一大片,深处不时传来几声枭鸟的夜鸣。
“那你尽量快去快回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北大荒。以前都出土匪的,现在关得都是劳改犯,呆久了瘆得慌。”
司机将车子停在大院门边熄火,他下了车钻到墙边的冬青树丛中小解,一边对正慢慢走远的马梓筠说到。他说了什么,马梓筠压根没有听清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道路正前方两百多米路旁隐约可见的一幢五层水泥楼房上。
“小满,我来了。”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待会司徒小满如何对待自己,也不管现在的司徒小满的容颜变成了怎样,自己都要跪倒在她的面前。任她打,任她骂,任她唾弃,就是不能再让她垂泣。寒夜的场部依旧是万籁俱静,在外活动的生物都很少,间或才会有一名下夜班的民警或是一只流浪的野猫匆匆经过。马梓筠对这里而言本就是浩瀚长河中的一名匆匆过客。全场有过千名民警,每年调入调出的人又有这么多,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住他,他走在路上也压根没有谁会过多地注意到他的。距离这幢红褐色屋顶青灰色外墙的陈年老楼越近,马梓筠的心跳越疾速。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司徒小满见到自己时那张爱恨交加,欲哭无泪的脸。昏黄的走廊灯光照在他呈现出既无比期盼又无比紧张神情的脸上。他干咽着口水,心房的悸动仿佛重锤敲打着耳膜,引带着他太阳穴的神经都在不自觉的跳动。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那扇无比熟悉的红色铁门前,眼前的情景却愈发令他不安。他看到铁门边悬挂着的牛奶箱半边铁钉已经掉落,敞开的木盒子无力地半悬着。大门上张贴的倒福字的上半部分也已经剥落,门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垢。门牌正上方挂钩吊着的一株枯干发黄的茱萸上挂着几缕蛛网,门环右上方墙上的电铃隐藏在墙体内的按铃部分更不知被谁凿了出来,连带着弯曲的电线松垮地吊坠在墙壁面上。一切的迹象已经显示这房屋很久没人居住打理了。马梓筠内心郁结,重重地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伸出右手,用曲突的指结轻轻地敲了敲门。死寂,一片死寂,只有指结叩击铁门的微弱“咣咣”声。马梓筠加大了力度,突然他背后对门的铁门轻轻地被推开,从门缝中探出一位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脸上满是迷惑的表情,随着这脸传出的还有一股浓重的檀香。
“没人了,早没人住了,你快走吧。”
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一边警惕地盯着马梓筠,挥手作势让他快走。
“请问下奶奶,住在这里的住户什么时候搬走的呢?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哪里晓得,你去物管打听吧。快走快走,大半夜的别在这里吵了。”
马梓筠失望地回到马路上。这时候夏妮旎又打来电话,娇嗔地问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偷偷和哪个老情人约会去了。她的语气半真半假,却饱含柔情蜜意。马梓筠本身理亏心虚,只好尽量温柔地安抚他。撒谎到自己饭后正和几位会友一起在逛街。叫她不用担心,备课不要备到太晚,早点休息。一个人在家千万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不要牵挂自己,后天就可以回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马梓筠特意拐到了楼后的暗影中,语气尽力显得自然平和。两个人又在电话里缠绵了一会儿,马梓筠举着手机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手机罩壳中那张纸张的存在,这纸张上可是司徒小满饱含深情写下的诀别字。这些字至今还清晰可见,可写下这些字的手的主人却已不知去了何方。
打完电话后马梓筠又站在路边出了一会儿神。他眼望着脚下这条水泥路朝着水库的方向蜿蜒隐没于黑暗之中。他想起了埋葬死去场员的那片松林,他想起了松林边那埋藏司徒小满一家秘密的铁盒。就在他发愣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急速地转过脸,看到一个叼着顶部花火忽明忽暗香烟的拎包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小路旁。这男子的脸庞被浓重的黑夜给挡住了,看不清容貌。只能隐约看出他的个头要比自己高半个头,身形很瘦。马梓筠还未张口,那人却已向前迈出了一步,路灯的惨白光亮映照在他那张同样惨白的脸庞上。他细长的脖颈微微前屈,黑框镜片后的犀利目光像狙击手瞄准时那样总是带给被他凝视的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老同事,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他弹掉快要抽到末端的烟头,大大咧咧地张开嘴,露出一嘴的白牙。脸上带着辨不清喜怒的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你是?哦,是杜皓翀!”
马梓筠稍稍退后一步,总算认出了这位他在北关监狱两年服务期内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同龄人。
“对呀,除了我,北关这里还会有谁主动搭理你啊。”
他顽皮地一拍马梓筠的肩头,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两个人热情地握了握手,杜皓翀的手掌心还是那么冰冷粘湿,很像蜥蜴啊青蛙啊冷血动物的外皮。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我外婆啊,她是林场退休职工,就住在坡下面的平房里。倒是应该由我来问你,你一个调走几年的,今晚怎么突然出现?你又是来看谁呢?”
他话中有话,看到马梓筠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又及时打住,两个人并排朝着老机关大院方向走去。一路上杜皓翀主动介绍起了自己的近况,马梓筠才知晓自从几年前病房一别后,杜皓翀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辗转变更了五六家公司,一直也没有找寻到一个能够持久稳定发展的良机,如今只得暂时栖身于安乐县城的一家小型物流公司。感情上也是很不如意,漂泊到了现在也还是孤家寡人。马梓筠明显能感觉到和上次病房里相比,面前的杜皓翀无论是在穿着修饰还是精神气质上都要退化了很多,用颓废疲倦来形容甚至不为过。他随意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短风衣,露在羊毛衫外面的衬衫领口胡乱地敞开,头发荆棘般凌凌散散翘竖着,全身上下一股浓烈的廉价香烟味。只是口才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他告诉马梓筠,今天他看完外婆,还要连夜叫车赶回安乐县城的。现在的老板非常刻薄,明早的早班他可耽误不得。马梓筠低着头听着他抱怨世道的不景气,内心也是一阵唏嘘。当听到他还要特意叫车,又在为昂贵的车费踌躇时,马上开口说自己是包车来的,正好可以顺道回去。反正车子也是被包下的,回去多带一个人司机想必也不会反对。杜皓翀听闻开心地拍拍马梓筠的肩,说还是老朋友可靠啊。马梓筠表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杜皓翀问了他晚上入住的酒店,顺势表示反正回到了安乐县时间还早,他投桃报李,请马梓筠去安乐县有名的夜宵一条街去炒两个小菜,兄弟两喝上几杯。
马梓筠本来是不想去的,对于夜宵他一向无感。但是今天有所不同,一是老友久别重逢,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何地;二是他也想待会伺机向杜皓翀打探下关于司徒小满的消息,毕竟杜是北关监狱的世家子弟,上溯到祖父母一辈都是揣着北关监狱这碗饭过活的。人脉广达,消息灵通,说不定就能提供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两人走到作废的老机关大院门口,百无聊奈的出租车司机正半仰躺在斜放倒的驾驶位上打瞌睡。马梓筠轻轻敲了敲车窗,向他解释了多一个人返程的缘由。他的脸色略有些迟疑,马梓筠马上承诺再加20元。司机马上恢复了憨厚的神态,开心地发动了汽车。上车后杜皓翀感叹到如今马梓筠是混出息了,四季监狱可是浙省有名的富裕监狱,宁城又是计划单列市,公务员待遇本来就优厚。马梓筠见他语气有些失落伤感,马上答到啥叫出息了,也不过就是混口饭吃。在宁城有钱的老板可多了去了,和他们比自己不过就是小瘪三。说得杜皓翀也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要是瘪三那我是什么?乞丐都不如。司机也接嘴说做警察还不自足啊,要么大兄弟咱两换换?搞得马梓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似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矫情。幸好杜皓翀一开口从来就是滔滔不绝的主,他竹筒倒豆子般给马梓筠讲述了很多他们共同认识的北关监狱老同事的趣闻轶事。马梓筠多数时候是聆听,少数时候插几句话。说到最后杜皓翀又问起了马梓筠的详细近况,马梓筠只是梗概的大致和他说了说单位里的一些故事,至于自己家庭只是粗略带过。
杜皓翀带马梓筠吃夜宵的这家小饭店就在安乐县城汽车站对面的露天广场上,说是小饭店,其实就是数十个集中经营的流动夜宵摊中的一个。摊主两夫妻白天睡觉,午饭后起来将锅碗瓢盆、食材料酒、桌椅板凳、煤气罐准备好,全部捆绑在一辆可以推拉的平板车上,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就连人带车来到指定划分给自己的摊位,再将板车上的所有物件拆分,按照用途重新摆设。不多久就可以搭设出由一个机动灶台、一块陈菜平台、四五个塑料圆桌(每桌最多可环坐五六个人)组成的露天简易餐厅。一般从当天四五点开始正式营业,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再收摊走人。一年春夏寒暑,如此循环反复,赚的也是本本分分的辛苦钱。这些小摊菜肴的摆盘精致程度自然不可和大酒店相比,就是各家各味的地道百姓菜风格。胜在价格低廉,市井烟火气氛足,所以也吸引了不少不怎么挑剔讲究的食客来光顾。杜皓翀显然是这家的常客,他和有两分山野气息的黑皮肤水蛇腰的老板娘显然十分熟络,一落座就开起了带荤的玩笑。憨笑着的老板不仅不生气,还高看他一眼似的主动给他发起了香烟。被言语上占尽了便宜的老板娘不止没有生气,笑嘻嘻地把满满一大把葵花籽倒在他们面前圆桌上的果盘里,还泡了两杯据她说平日里只给贵客泡的上等好茶,所用的茶叶都是无污染的海拔五百米以上的野生绿茶。杜皓翀似乎也很享受老板夫妻的奉承,他爽快地吩咐老板赶紧上他这里最有名的“四大天王”(事后马梓筠才知道就是分别用酒精炉旺火细炖的狗肉锅、羊肉锅、鱼头锅和竹笋腌肉锅),另外再来两个清炒素菜,再来一碗自家腌制的萝卜丝。说到酒,他转头问马梓筠在宁城一般都喝什么酒?马梓筠刚想劝阻到就两个人,整这么多吃不掉。加上自己现在又在备孕,过两天还要去体检,也要忌口。可他一听到杜皓翀不容反驳的口吻,又不好意思在店家面前拆他的台,便又硬生生打住。只是说你知道的,我一向酒量不行。你喜欢喝什么随你选,我就稍微喝点陪陪你。杜皓翀哈哈一乐,对老板说道我这位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喝酒太怂,那就先来一瓶你们自己酿的红曲酒吧。
锅子里的食材都是事先烩熟的,只需放在锅子里依靠炉火的热力慢慢催发出各种蕴含于中的醇香气息即可,所以很快“四大天王”就在桌子上聚了首。马梓筠禁不住杜皓翀的强劝,面前的圆口方底玻璃白酒杯里也被倒上了大半杯绮红色的酒。随着各个锅子里各种食材的热气和香气蒸腾而起,他两的对话也是愈加热烈。两个人连碰了几倍,菜没吃上几口,酒倒下去不少。随着酒精对于神经的松化作用,他们的谈话也是越来越袒露了心迹。马梓筠自从婚礼之后很久没有饮酒了,夏妮旎是绝对的禁酒主义者,不仅严格自我约束,对于自己能够辖制得到的人,比如马梓筠也是监督甚严。尤其是这两年她盼孕成痴,对于所有可能妨碍优生优育的负面因素一概格杀无赦。如今别说是马梓筠了,就是双方本来都还有些酒量的老父亲也都戒了酒。家庭聚会上各色鲜榨的果汁、蔬菜汁、酸奶成为了永恒的主角。
夏妮旎不懈的努力给自己的丈夫带来了利弊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马梓筠固然得以在妻子的监督下远离了酒精的侵蚀,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失去了对于饮酒经验的积累。就像今晚,一旦他有机会脱离了妻子的掌控而独自面对酒局,他的先天爽朗的性格和后天饮酒常识的不足结合在一起,势必只会产生一个伶仃大醉的后果。如果他要是稍有酒桌经验,就应该知晓这色如落霞的红曲酒就如同女人中暗藏祸心的微笑杀手,看着温柔无害,饮着入口酸甜,可一旦和她接触得过频就会后患无穷,伤神伤胃,甚至夺魄勾魂。更何况今晚他还带着强烈的私心,预备假意顺从杜皓翀,以便让他愉悦时放下戒备,说出自己希望听到的关于司徒小满的去向讯息。因此他在酒桌上事事应承,由着杜皓翀开心。还悄悄叫老板给杜皓翀买了一包三十多元的中档香烟。烟酒在手,老友在旁,杜皓翀很快也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开怀畅饮,大快朵颐,高谈阔论。马梓筠陪着他东拉西扯了好一阵。等到上第二瓶酒的时候,他眼见的两个人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再不打听就要错过时机了,便决定乘势出击。在又一次接受过杜皓翀的碰杯,又宽慰他人世有起有落正常,以他杜皓翀的能力一定能出人头地之后,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提到想和他打听北关监狱的一个人。杜皓翀拍着胸脯表示随便问,北关监狱那破地那点破事,没有他杜皓翀不知道的。马梓筠还在斟酌用什么语气说出司徒小满的名字比较得体时,杜皓翀却故作严肃,故弄玄虚地抢先说出了“司徒小满”这四个字。
“你们这姐弟恋。不,我要自我纠正,这还不是姐弟恋,从年龄上看简直可以说是母子恋了嘛。你走后在北关监狱都传遍了兄弟,方圆几十里那叫一个尽人皆知哦。”
他“滋”地仰脖吸了口酒,又意味深长地转动着酒杯,看着杯底打旋的残酒,又抬头盯住马梓筠。
“还好你调动得及时,上面关系又硬。不然,你继续呆在北关,还真不好说局面会发展到怎样恶劣的境地。”
“那她现在过得怎样?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马梓筠见他说几句卖个关子,也顾不得保持礼仪风度了,焦急地寻问到。
“我算服了你了,你这个大情种哦,还打算联系她?你知道你们的不伦恋情把她害得有多惨吗?”
杜皓翀皱起了眉头,谴责似的凝视着马梓筠。
将司徒小满亲手送进了人生的最低谷,这正是马梓筠最害怕面对,也最害怕知晓的。他实在无法直视杜皓翀直视的目光,颓然低下了头,用手掌挡住了大半张烫呼呼的脸,无言以对。
“哎,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毕竟你们也是你情我愿的嘛。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自己走出了这一步,就应该预料到后果。”
杜皓翀一仰头“噗嗤”饮尽了杯中的余酒。兴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语气对于马梓筠显得太严厉,也有些不公正,他赶紧调整了腔调以显温和。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本来在北关的处境就不好。你调走后没两个月她也就退休了。如今听说不是在苏南她母亲老家隐居就是跟某位出家师傅去了皖南山区某座佛堂修行。具体的我也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她退休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和马梓筠预想得差不多。作为无根人的代表,司徒小满这朵孱弱的小蒲公英在时代的狂飙卷席中注定只能是身不由己,飘零沉沦。他右手微颤地举起酒杯,沮丧地垂首抿了一小口。
“其实吧兄弟,你和司徒小满也就这样了。你们相互真爱过,爱本身也无所谓对错。本来嘛,你和她打一开始就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你呢,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但是……”
他突然停住,似乎在掂量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出口。马梓筠似乎意识到了杜皓翀心中隐藏着与自己有关的大秘密,他困惑地抬起头,渴求般的望着杜皓翀。杜皓翀自然读得懂马梓筠的这种眼神,他是希望自己毫无保留地说出口。可他还是犹豫再三,似乎在质疑马梓筠对于这件秘密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嗯,在司徒小满之前是不是还找过一名湖州的女朋友?”
“对啊,你应该早就听监狱的人提起的过吧。”
“好像叫什么杨,杨……”
“杨欣儿”
“对的,是叫这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