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龙陵错位之人
梅佐梵蒂(dr.mezzofanti)教授又找到我,提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要求,现在搞学问的人都这样吗?半夜三点来消息,根本不把我当人看。龙陵外星人协会副会长布莱德先生把如此重大的任务指派给我,自己却跑去核辐射区海钓,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我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平时这个时候我还在我的磁力床上做梦呢,现在我却不得不从温暖舒适的磁场里出来,自己去冲咖啡喝。咖啡面包一体机坏了快有两个月了,超出保修期三小时二十七分钟,福利多家居公司为我专门提供的售后热线就变成了无效号码,当初真不相信那个油头粉面的推销员天花乱坠的鬼话。可笑的是,我还信了两次!攒了半年多的闲钱就这样被掏空,换来一张看起来十分小布尔乔亚的电能磁力床,这也直接导致了我维修咖啡面包一体机的计划落空,毕竟现在这个年头,一旦超出保修期,脱离了公司的服务,一个原装配件的花费都能再买一台同样的机器了。
一个半月以前,磁力床终于进了家门,而我的计划是到无证经营的五金店购买一点零件和工具,自己维修为我提供美味早餐的机器——这可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毕竟我并不精通维修,每个公司的核心技术又是绝对机密——说到这儿我已经开始怀念起那醇香浓厚的咖啡,金黄焦脆的面包片儿了!我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把整杯都倒进了水池里。就在我家不远处,也许就是一两分钟的传送程,龙陵唯一的黑市,就隐藏在一个叫做“跳蚤”的市场下面。“跳蚤”是由一群不思进取的人类所修建的交易旧书的场所,梳着复古头型、穿着廉价服装、手里端着彩色饮料的无业游民们就在那儿开文化聚会,以效仿十个世纪以前的“沙龙”。我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因为我有正经工作,即使报酬少的可怜,但好歹是属于政府部门。只要循规蹈矩,吃饱穿暖并不成问题。参加这种活动风险未免太高了一点。
我也曾考虑过在黑市购买一个二手的维修机器人,但风险同样巨大,因为在维修行业也被垄断的今天,不排除买到未拆除gps定位系统的“鱼饵”。总的来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星期六的下午,我穿上一身休闲服装,戴上墨镜和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然后翻出了在储物间存放了几个世纪的自行车——这么说难免有些夸张,不过这种产品的确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属于复古品的范畴了:人力驱动,速度缓慢,结构简单明了。我的这辆自行车是我参考在“跳蚤”购买的一本《人类移动发展》中的自行车结构图自己动手打造的。不得不说,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所有的结构都暴露在外,阻断了垄断的可能。
我骑上自行车,照旧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这儿的人叫它“垃圾大道”,因为每天都有数十辆运载垃圾的中型车会从这里经过。但我知道在“跳蚤”,一些失去身份证明的“幽灵”管它叫“幽灵道”,因为它是全龙陵仅有的几条未被收录进官方龙陵地图的道路之一。作为一个在龙陵外星人协会任职的政府工作人员,我自认为做了万全之策:隐藏身份,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动态地图上,同时避免会被记录在案的短程传送。虽然这些都只是数据宏流中的“一颗露珠”,但在包含这些信息的数据被批量删除之前,它们仍然可能在某刻成为我被指控的证据。我可不想有这样的后顾之忧。
幽灵道被两侧的高墙包围,更像是一个幽深的小巷,弯弯曲曲通向未知的目的地。垃圾在相对贫穷的龙陵没有经过除臭,腐烂却旺盛的气味在巷道里积压,但在幽灵道交易的幽灵们早已习惯了它。在我进入协会工作之前——当我还是“跳蚤”的常客时,我和我的兄弟大卫曾在这儿的一个幽灵手里买到过不到5克重的古墨西哥佩奥特碱。我们掏光了口袋里的每一分钱,所以当佩奥特碱生效的时候,我们去偷了睡熟的流浪汉手里的酒瓶。事实上,清醒时我们也这么干。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拉起领口捂住了鼻子,加快了蹬踏板的速度。现在这儿的一切,包括这一切使我回想起来的,都令我作呕。但我很清楚的一点是,我仍然需要它们,在我微不足道的生活里。
直到现在也有无家可归的人在幽灵道里过夜。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但都被两边的高墙阻拦,我蹬着自行车一晃而过,有很多躺在地上的人,我分不清他们是在酣睡还是在腐烂。在弯弯绕绕的幽灵道里骑行了一个多小时,空气里酒精的成分明显有所下降,我知道快到“跳蚤”了。整个“跳蚤”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但它在全景地图上是一片灰色,当中的店铺,过道,甚至还有小小的、用集装箱累起的居民楼,在地图上通通没有显示。我在协会工作了五年,龙陵的外星人总数一直没有变过:0人。但是我不确定在“跳蚤”和黑市里是否有未登记的外星人的存在。又骑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来到了“跳蚤”的入口。我把自行车折叠起来背在背上,在入口处停留了一两分钟检查四周,然后就进去了。
其实我知道没有这种必要。没有人会跟踪一个小小的职员。这五年来,我没有见过一个外星人,即便是在龙蛇混杂的“跳蚤”。地下黑市我也很少涉足。我向来表现得本本分分,工作认真,并且喜爱各种低俗的娱乐,以及钟情于物质的生活。这是最为稳定的状态。我走在“跳蚤”混凝土浇灌的地面上,再次拉起领口,把脸都藏在帽檐下,表现出很强的戒备心。以这副模样示人,是为了和“跳蚤”众做一个区分,避免小商贩和游手好闲的阅读爱好者来和我说话。十七岁以前,我长期混迹于此,所以现在我可能会被一些熟人认出来。他们亲切、友好的态度让我不舒服。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格外小心——我从来不怀疑,即使是在这片灰色区域里,仍然隐藏着不少的“间谍”。我想他们此刻也正注视着我。
我开始仔细辨认通往地下黑市的小径。说老实话,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嘈杂混乱的“沙龙”,奇装异服者们经常挪动地面上的一切物体。我不明白,为何每次在“沙龙”散场之时,他们都热衷于更拥挤地聚在一起,勾肩搭背,跳跃,尖叫,唱歌,高声念诵保罗·策兰的《死亡赋格》。我不理解这种行为,我也不理解那些过去,现在我只想要修好我的咖啡面包一体机,但迟迟找不到黑市入口让我心焦。
“滋滋滋——”
振动像是从身体内部传来。每个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会在左耳后边植入一个微型通讯工具“灵通符”,连接大脑里的部分神经。我伸手敲敲左边的太阳穴,眼前出现了“一条新的工作讯息”字样。这很反常,因为在外星人总数为零的龙陵,作为外星人协会一员的我,基本不可能在双休日接到和工作相关的讯息。我还一度以为这个侵占我大脑空间的小东西不过是一个幌子。新的工作讯息?什么情况?我停住脚步,内心有一些动摇。如果这条讯息和我来“跳蚤”的真实目的有关,那么一切都完了。我小心翼翼地点开了它。
请立即前往总部,有新工作要指派给你
说了等于没说,但我知道我必须马上开始行动。不能依靠传送,因为传送起点在“跳蚤”这一事实会让人生疑。不过我也迅速在大脑里构思好了迟到的理由——睡觉,只有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才能免除来自“灵通符”的侵扰。这时又一阵振动传来,我右手掌着自行车车把,左手点太阳穴。这次的消息让我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龙陵的外星人总数增加至1人。
来不及思考,我再次出发。这是五年来的第一次,龙陵出现了外星人,而我毫无心理准备。我狂蹬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位于龙首的外星人协会总部。虽然处在龙陵的中心,外星人协会总部仅仅占据龙陵大厦的第二十九层,要知道龙陵大厦可是有一百层之多。我把自行车叠起来背在背上,仰头看了看龙陵大厦的高处,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我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开始靠近大厦的b出入口。
当我走到龙陵大厦脚下,却发现大厦被一圈细细的红色警戒线围起来了。现场有不少穿着制服的执法者,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人群里也混杂着好些便衣。看来事态还比较紧急,不排除会接触非友好外星种族的可能。我敲敲右边的太阳穴给我这次工作的直属上司——竟然是副会长布莱德先生——在外星人协会的每一次非日常工作都会有独立的直属上司安排——打电话询问情况,同时挤过人群继续向大厦b口靠拢。一个警察过来扫描了我的虹膜以确认身份,接着把我放了进去。
“喂。”
“喂,布莱德先生,我是……”
“等等,有鱼咬钩了!对不起,我要挂断电话了,我的氧气有限。”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听起来像是在哪儿钓鱼,这大概率意味着他会在这次工作任务中撂挑子了。不知道这次的工作安排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是副会长来和我对接?我没有任何官职。其实在早年间的龙陵,星际外交部和布莱德外星人研究所是分开的两个组织,性质也完全不同,但后来布莱德外星人研究所这个私人性质的组织被收编,继而经历合并,除了星际外交部,还有几家商业公司作为非核心成员。所以即使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布莱德副会长仍算得上是高位者,毕竟研究所是他一手创办的。如今他成为了我的直属上司,再撂挑子不见踪迹,那么这项暂且未知的工作我将无从下手。
当在工作中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把它叫做“错位”。“错位”中的下属,也就是现在的我,被称作“错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