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兄弟谈心
正厅内一片寂静,下人们垂首站在一边,诺诺不敢出声,唯怕惹了主人家霉头。而跪在正厅中央的中年人更是汗如雨下。坐在上首的人保养得宜,看着倒是不怎么显衰老,他暗沉着脸,字仿佛是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是说,文儿和俊儿都去了那酒楼?”
中年人头几乎磕在地上,瑟缩道:“是的,属下观察了好几日,两位公子的确是和荀子况那些人混在一起,”
空气陷入凝固,许久,或许不过一会,中年人才听见司徒闲说一句,“下去吧。”
他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司徒闲按着太阳穴,目露凶光。自打在那两人那里吃了几次鳖,他也收起了轻视的心态,奈何现下手下没人,一时间竟是找不着个合适的去把那两个兔崽子弄回来。
一群废物点心!
胸口迅速起伏几下,司徒闲仰着头靠着椅背,盯着乌黑黑的屋梁,心中迅速计算起来。
这一脉剩下来的几个老人,都是与世无争颐养天年的态度,都老早搬出了这大宅子,眼不见心不烦。司徒闲说不准自己是否真的是想要那些家产,只是时间长了,像一枚刺扎在心口,动不得,又舍不得下狠心拔去。
不少人劝他收手,年纪大了就去颐养天年何必斗这些。司徒闲目光涣散,他忙忙碌碌大半辈子,想和司徒南争,争不得,没人会觉得他能扳赢司徒南。
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斗得过那个老狐狸。
可是那又怎样!人活一世,不斗一斗争一争,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意义何在?!
可是他从未赢过,
司徒闲抬手捂住眉眼,他已经不再年轻,孩子都十几二十了,可就是不想放手。
儿子劝他,夫人劝他,兄弟劝他。
嘶哑的笑声阴桀地响起,连他也吓了一跳。
他还站在这大宅一日,终会有斗赢的那一日!斗不死司徒南,他便毁了荀子况,让他年老无人送终!
司徒闲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沉声道:“备马,城北西风居。”
那里住着唯一一个在这城里的同脉兄弟,司徒雷。
想起这个兄弟,司徒闲也吸了口气,当年那些事中,司徒雷受牵连甚广,本是青云直上,转眼就毁于一旦。他就不信,司徒雷对司徒南,当真是一点怨恨也没有。
城北西风居,住着老居士司徒雷。来到此城的文人士子,总会去拜访一二。昔日司徒雷名列金榜,才满天下,是一等一的风流才子,所写诗赋流传甚广,是无数文人墨客的偶像。
司徒雷,字长峒,号西风居士。
司徒闲下了马车,面前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个妇人正在洒扫,满园春色,小院子被料理的极好。
见着妇人,司徒闲心中也多了几分哀伤,轻声叫了句:“珍儿。”
司徒珍听见有人叫她,抬眼看见一身绸缎立在门口的司徒闲,匆忙地洗了手,迎上去笑吟吟:“小叔怎么来了,快坐,父亲在书房为几个学生讲经呢。”
司徒闲坐在槐树下,司徒珍端来茶水,絮絮叨叨:“小叔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些茶都是父亲亲手炒的,藏了好几年也不舍得吃多少。”
“哈哈,那我可就饱口福了!”司徒闲闻言心情也舒展了许多。
司徒珍又端来一些糕点,去了书房。
没一会,司徒雷面带笑意地走出来,还未走近便说:“哈哈哈长奎今日怎么来了?”他掀起衣袖坐在司徒闲对面,打量一下他的脸色。
“哟,怎么了,谁惹你了?脸色这么臭?还是说又去二弟面前讨不痛快了。”司徒雷嘴上如此说,但心底里差不多确定了司徒闲拜访的原因。
司徒闲闷闷地说:“也就大哥你能这么不计前嫌。”
司徒雷笑容敛了下,沏了杯茶,淡淡道:“世间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珍儿也是?大哥,当年的事你真的能不计前嫌?!”
司徒雷放下茶,“那你想如何?长奎,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何必呢?为什么你一遇上二弟就这么冲动?钱财当真如此动人?”
司徒闲有些颓然,好一会没说话。
司徒雷叹息,当年杜婷零的事的确是二弟有错在先,可是斯人已逝,闹了足足几十年,也该消停了。
“大哥,你就说,这次帮不帮我!”司徒闲红着眼。
司徒雷定定地看着司徒闲,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天下大势,他了然于胸,轻易猜出了司徒闲的意图。
“你知道,你这是叫我晚节不保。”
司徒闲咬牙,站起身,重重的跪在司徒雷面前,“大哥,为珍儿,为婷零,也为当年的第一才子,讨个公道吧!”
“上一辈的事,跟几个小辈无关。”
“荀子况是他唯一的直系!”
司徒雷没吭声,过了许久,他佝偻着背:“罢了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纵容你。”
司徒闲走后,司徒珍上前扶住老父,担忧道:“爹”
“珍儿,不必愧疚,本就是他对不住你。”司徒雷抬手,制止了司徒珍的言语。
夜晚,书房内。司徒雷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执笔,落笔游龙走凤,他眼帘垂下,人已是薄暮,但依旧透着一股劲。
四十年前,有大儒赞司徒雷为“盛京风骨,独此子也”。
四十年过去了,他的背弯了,人也圆滑了,也明白了邪不压正的另一个词,学会低头。
他不是当年的大家才子了,他也要学着走进红尘,柴米油盐。
司徒雷以为自己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