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各有责任
第75章各有责任
来人速度极快,顷刻工夫就到了近前,马蹄声在帐外猛地收住,片刻之后,就见两个护卫架着一个形容狼狈的斥候从帐外冲入。那斥候进得帐来,奋力甩开身旁扶持的护卫,扑倒在郑纶面前,急道:“将军,泰兴急报!五月十九,丘穆陵越攻破泰兴!”
顺平那里刚进得帐门,听得泰兴城破,顿时一惊:“泰兴丢了?”
郑纶看也不看他,只转头去盯辰年。辰年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过得片刻,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才又聚神,她抬眼看向那斥候,问他道:“泰兴城内情况如何?”
斥候答道:“贺臻身死,贺氏族人被屠,丘穆陵越下令纵兵七日。”
纵兵七日,又是与夏人有着深仇大恨的北漠人马,这个命令与屠城也无什么区别了。辰年双眸沉黯,里面像是盛了最浓的墨,漆黑浓重,透不出半点光亮。她脸上苍白无色,便是连那唇色也极浅,唯有牙齿咬住的下唇透出血的鲜红来。
郑纶本是一腔愤怒,可瞧到辰年这般模样,不禁低声唤她道:“辰年?”
辰年这才恍然回神,道:“我没事。”
辰年瞧他一眼,道:“大军明日一早就要急行军了,我军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若顺平总管只是来寻我赏画,恕我这会儿实在没工夫,还请你早回吧。”她说着就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又客气地问顺平道,“身边带的护卫可多?我叫傻大带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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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答道:“今日早上芸生小姐曾去寻过将军,得知您往这里来了,就转去了大将军的灵堂。她说想要一个人为大将军守灵,把其余人都赶了出去。直等到中午,他们才发觉芸生不见了。”
顺平上前请示封君扬,道:“王爷,咱们是直接去军中寻郑纶,还是命他前来见您?”
泰兴城外,芸生却是刚刚走到城下。她孤身一个弱女,又身穿重孝,这般不慌不忙地走来,倒是把城墙上的士兵都看得愣住了,既未放箭射杀,也未出声喝止,只眼瞧着芸生一步步地走到了城下。
顺平呵呵一笑,凑过来与辰年闲扯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仔仔细细的画来,道:“也不知小郡主长得什么模样,王爷一有闲暇,就爱画上几笔,日子长了,竟是攒下厚厚一摞。小的这次来,偷偷顺了张出来,您给瞧一瞧,画得可像?”
“所以一定要去泰兴,是吗?我替你去,辰年,我替你去泰兴,可好?你跟着郑纶去守豫州,我去泰兴。”封君扬沉声说道。
贺泽面色阴鸷,闻言答道:“泰兴,她要去泰兴讨要叔父的尸身。”
贺泽眉头紧皱,又问道:“军中各处可都找了?”
说完,辰年疾步出了大帐,胡乱寻了一匹战马,快马加鞭往西去追郑纶。
那亲卫点头道:“是。”
义军的营地与郑纶军队的营地并未设在一起,顺平走了好一阵方才到了,正好碰到傻大带着人巡营,听闻他来寻辰年,就亲自带了他过去。辰年正独自坐在帐中愣神,见傻大把顺平领了进来,一时也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顺平。
这些话都该是压在心底的,可他却这样光明正大地与她讲了出来。封君扬忽地觉得心头一松,是的,他爱她,但是,他无法为了爱她,而抛弃一切。“辰年,我可以为你死,但是我却不能只为你活着。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封君扬淡淡瞥他一眼,连话都没说,打马而去。顺平无奈,只得在后追了上去。因顺平知晓郑纶行军路线,粗略一算便知道他们现在大概到了哪里,一行人快马加鞭,抄了近路去截郑纶,到第四日头上,便寻到了郑纶大军的踪迹。
那人答道:“都找了,没有。”
她深吸了口气,强打精神,道:“我们需尽快赶往泰兴,趁丘穆陵越站稳脚跟前将泰兴夺回。不过,泰兴已丢之事还需瞒住,以免军心不稳。”
贺泽有些意外,一时却顾不上细想郑纶为何也要同去。不过郑纶武功高强,若是有他同去,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好对付。他感激地向着郑纶抱了抱拳,道:“多谢。”
贺泽应下,又道:“粮草不成问题,至于其他,我已命人在江南赶造攻城器械,到时用船运过江即可。”
步六孤骁此时也已到了女墙后,往那城外看了一眼,就见远处果然有三四十个夏人骑兵,刚刚被城上射下的箭雨逼停在一箭之地外。近处城门外还站了个身穿重孝的年轻女子,却不是辰年。
辰年还在中军大帐等着郑纶,见他久不回来,正奇怪间,就得了那亲卫捎回来的口信。听闻郑纶竟随着贺泽一同去了泰兴追芸生,辰年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不禁问那亲卫道:“一同去了泰兴?两军主将,身边只带了几十个亲卫,他们就这样去了泰兴?”
步六孤骁想了想,劝道:“贺臻毕竟是她生父,夏人又最讲忠孝伦理,她也是身不由己。”
虽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可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觉心软。辰年鼻腔发酸,垂眼默了片刻,这才能控制住自己情绪,她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问封君扬道:“如果我现在要求你抛下一切,随我回山中隐居,你可愿意?”
辰年摇头,淡淡说道:“没有。”
大军尚在行军途中,若就这样直接找过去,不免太过于引人注目,封君扬想了一想,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吩咐道:“先去那里等一等,待天黑他们扎营,再过去。”
芸生在鲜氏王庭待了三年,早已学会了鲜氏话,只高声说道:“我是贺臻之女,要见你们左将军丘穆陵越。”
“不管他们敢不敢,只要鲜氏人以为他们敢就够了。”封君扬轻声说道。
言罢,贺泽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策马疾驰出去。郑纶命人回营给辰年送信,自己带了十多个亲卫也往泰兴方向追去。
她这反应终于激怒了封君扬,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椅中提起,逼近了她,冷声道:“谢辰年,是我先对不起你,所以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心甘情愿地受着。你说不想见我,好,我不见你。你说不要孩子认我,好,我不认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着你。我不怨,我也没资格怨,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走下的,我活该。可孩子呢?小宝呢?她可曾对不起你?你生了她出来,就是叫她与你一般,自小丧母,跟着个喜怒不定的老道士在山中长大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生她出来?”
她问得这般认真,封君扬神色也肃穆起来,正色答道:“辰年,不管你信不信,自从我第一次说喜欢你,我对你的心就一直不曾变过。但是,我做不到为你抛下一切,之前有野心,有为我做出牺牲的家人,有那些忠心耿耿追随着我的部众。而现在,是这江山百姓。我不能看着这大好河山被异族铁蹄践踏,这万千黎民惨遭荼毒。”
韩华却是发愁,道:“眼下城内城外消息不通,如何能指挥城内百姓?再者说了,便是消息通畅,还须得暗中联络百姓,此事涉及生死,百姓未必敢出头相应。”
郑纶初时还能镇定,待到后来,终受不住这种死寂,恭声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这个称呼只刚一出口,顺平就察觉到不好,忙改口道:“谢大当家,王爷特意叫小的前来,就是为了拦下您,不想叫您去泰兴。他说了,泰兴之事自有他去处理,请您放心。”
她的一双眸子渐渐清亮,仿若刚刚琢出的黑玉,通透而水润,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耀眼的光芒,“可是,人怎么能总是往后退?为着什么?只为了活着?那活着又为了什么?”
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到他的心上都如同针扎,痛彻心扉,经久不消。封君扬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轻抚她的鬓发:“辰年,往后退一步,独善其身,不可以吗?你是女子,无须去承担那些责任,没有人会怪你。”
“不是。”封君扬缓缓摇头,轻声道,“为了小宝,为了……我自己。”
芸生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转过身去,仰头望向城上。
只要想退,她总能为自己的自私和软弱找到一个理由。因为有小宝,所以她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不顾任何人的生死。因为她爱封君扬,所以她可以没有原则,不分善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为封君扬深爱她,她可以不要尊严,委曲求全,甘于做他宠爱的一名姬妾。
贺泽早知辰年领义军随郑纶西来的事情,此时此地再见辰年,心思一时颇为复杂,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只被她废掉的手臂。她在盛都那一剑,将他的锁骨震了个粉碎。回泰兴后,虽得白章重新接骨,却也无力回天,那只手臂已使不得什么力气,形同残废。
郑纶自嘲一笑,却是无言。他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喜欢上了她,有时夜里难眠,就会把他与她的每一次见面都拿出来细细体味。情不知因何而起,再惊觉时,却已是情深。
他向来就知晓她心上何处最软,辰年闻言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过得片刻,待那痛楚稍过,这才敢轻轻地吐出那口气来,道:“丘穆陵越是我的义父,他养了我十六年,我无法叫自己置身事外。”
韩华一惊,看了眼屋内垂手默立的顺平,随即便就反应过来封君扬要去做什么,忙劝道:“王爷当以大业为重,怎能为儿女私情而任性妄为?”
封君扬神色淡漠地坐在案后,丝毫不提郑纶对辰年的心思,既无质问,也无指责,只略略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召集众将,我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