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二十七)他的故事(下)
门外的喧闹声断断续续,他的手放在玻璃杯上,拇指上下摩挲,沉闷无声。
“你做了最后决定?”
“嗯,我已经想好了。”他的声音既低沉又笃定,“也许三四天后就启程。”
“西弗勒斯――我要说,他们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对不起,我帮着他们一起阻拦了你。”
“但此刻,谢谢你告诉我地址。”
“对不起。”
“嗯?”
“我是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祝你――”对面的人停下来。
他抬眼,目光穿过面前的人,直直地盯着从窗帘缝隙投射进房间里的光斑,在白墙上的一抹淡黄。他陷入沉思,并未留意面前的人发生微妙变化的表情。
“找到她。”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
他推门回家,手里还拿着当天的《预言家日报》。上面头版头条登载着消息:魔法部长布莱斯决定推动魔法界医疗制度改革。
大片铅字包裹着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沉稳英俊,正在不断重复着一段发言的动作和表情。
刚才在酒馆里,他听着对面的金发男人这样说着:“我曾经向她许诺,要成为魔法部部长。西弗勒斯,如果……你到了那里,请帮我告诉她,我做到了。”
于是他在路过报摊时,买下了这张报纸。
他已经去见过很多人,和她有关的那些过去一点点被他从人们的心里挖掘出来。每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说,有故事要分享。那些她缺席的年月里,他们都在变化,在生活。
细细一想,似乎只有他自己,从失去她开始,围绕着他的时间就停了。
他没有变,这个想法最近突然出现。由于动身之日越来越近,竟让他越来越觉得惶恐。
她会不高兴吗?知道他过成了现在的生活。
“爸爸!”厨房里的声音飘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走进客厅,看见女孩从厨房门口探出身子来对着他笑。他回以微笑,把手里的报纸折叠好,在餐桌旁坐下。
吃饭的时候,女孩瞥见了被他折叠的报纸。“布莱斯叔叔的消息吗?”他按住报纸不让好奇的女孩拿起,只是朝着她点头。“嗯。”
吃完饭,他继续在客厅里收拾行李。女孩在他旁边转来转去,替他递东西
“芬兰冷吗?”
他笑了笑,没回答。
“那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女孩趴到沙发上,眨眨眼。“对了,我听说芬兰有几种英国没有的地精,很有名啊,叫――”她挠挠头,似乎被限制于忽然忘掉的故事里。
“我不知道这些事,我只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靠海。”他转头看她,低声说,“那里很美。”
“这个假期,我们要一直待在那里吗?”
他点头,又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塔娜――”他看着女孩清澈纯真的眼睛,轻声说,“如果我要留在那里,你――”
她的声音响亮而且坚决:“那我也要在那里,我要一直和爸爸在一起。”
他蹙眉,又松开。话题没有再继续。
他翻身,从睡梦中惊醒。他喃喃地自语:“别!别!”倏忽便转醒过来,眼睛睁开,适应周遭万般黑暗,一动也不动。急喘声在卧室里回荡,背下已经是一片湿凉。
他该说什么?他又该做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心早就空了,一点分量也没有。他最终坐起来,伸手摸索一旁床头柜上的水杯,不料没有留神,水杯翻倒在地,只听见一阵脆响,最终又归于平静。
他无言地咧嘴,仿佛在嘲笑自己,然后抬手用手指尖触碰下巴,一股刺痛,新长出来的胡茬在告诫他勿入领地。他闭上眼,想再睡,片刻又睁眼。
眼前是她的脸,安静的侧颜。他早已在梦中、清醒时反复呼唤过她千万次,却得不到她的回应。她甚至不会转过来看他,只是无声无息地侧头看着别处。
或许他的印象那么深刻,是因为这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当他踏上那节车厢,拨开众人的重重包裹,最终看见她,这一生便无法再忘。
她靠在窗边,闭眼安眠,侧颜陷落在阳光下,像是被一双灿白的手臂挽住,神情安详。他猛地跳起来,发了疯似的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毫无反应。他被人群禁锢住,眼见着别人上前抱起她。他撕咬、狂踢、扭动身体,几乎已经掏出了魔杖打算给自己来一个阿瓦达。
可他失败了,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他终究会这样一败涂地。
在一片混乱中,他被人制服并击倒,由于激烈的对抗,得到了同样严重的反馈,令他在圣芒戈待了足有半个月。接着是漫长的受审、出庭,为了他拼命守护她所做的一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回到蜘蛛尾巷,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而从此后毫不意外的是,他活在了空虚里。他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每一天都一样。有时候他会突然产生错觉,仿佛她正靠在他身边,轻声呼吸,他只要一转身把她紧紧抓住,就能得到惊喜。刚开始,他总是在第一时间便忍不住行动,可后来,他却再也不动,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动,她会陪在他的身边,用那种几近真实的错觉让他的空虚多少被填满一点。如果一动,一切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他开始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在梦里,他贪恋她的每一寸肌肤,有多少次他像是朝圣者般一点点俯身亲吻她的所有土地。感恩于她对自己毫无保留,他总是用尽办法讨好她,他们彼此交融的时候,他感觉到极度的快乐。可是这种快乐是多么脆弱,像是一张透明的薄纸,一戳就破。有时候是屋外的一阵喧叫,有时候甚至不过是闯进房间里的一抹光线,都会打破他唯一温暖的片刻想象。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开始给自己调试魔药,每天喝一瓶。那些魔药由不同的材料制成,功效却很相似。那就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长时间的幻觉。
他蜷缩在房间里,尽力把服药的间隙控制在一小时以内,在苏醒时总是在拼命制药,在喝药后又不愿意再苏醒。
他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布莱斯撞开他的家门。在布莱斯的怀里,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
塔娜。
他低垂着头听布莱斯叙述塔娜的身世,无外乎父母在战争中遇难,成为了待人养育的孤儿。无外乎如此,他当时在心里这样想。他知道布莱斯的用意,这未免来得太老套,抚养孩子可以牵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从极端痛苦中恢复?不,永远不可能。
布莱斯抓住了他的衣颈,逼迫他昂起头来。他无心纠缠,顺从了面前人的意愿。
然后他看清了塔娜,那个在低低呜咽的孩子。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塔娜竟然停止了呜咽,也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