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杨庄的新生活
杨中落在杨庄东南角省道南侧的一片庄稼地里,朝北开着一个刷过蓝漆的铁栅栏门,诺大的校园东西横着着两排房子,北边一排是办公室、师生宿舍和食堂,南边一排则是教室,一条压了石子儿的主路中间穿过,将两排房子各截成两段,路两侧稀松地长着些矮脚的松树,尽头砖砌的圆形花坛中立着根锈迹斑斑的白色旗杆。秀云的家就安在北排路西第二间房子,是一间标准的宿舍,正对门盘着一条炕,炕角一副灶火锅台,地面上抹了一层磨砂的水泥。
搬家这日,于林没有留在屋里添乱,他蹲在屋外湿了水的土地上,看着父母慢慢归置家当,无心地挖起泥土团着泥蛋子。这里的一切都是陌声的,面孔、环境、甚至细微的语言差别,叫他感觉不到半点熟悉的真实,甚至在初到的几个觉里都睡得不太安稳。这里也有欣喜,同南寨的小学比,这里有更大的教室和办公室,有独立的食堂,还有置满了上下床的学生宿舍,这些都可以占据他大量的时间去探索玩乐。还好,和母亲在南寨相依的日子里,他已习惯了独处,心中不会同眼前一样觉着空荡。
于林在杨庄相熟的玩伴就只有父亲好友章成家的儿子章伟强,两人自打生下来就结了发小,无奈章成家对座在杨庄的最西北,陌生又遥远的路程直接斩断了于林徒步来回的念头。
生活总强迫着人们无条件适应,而其效果,较人们的主观能动,时常要迅速很多。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秀云和孩子提前在这里熟悉环境,除了隔壁的一家三口,院儿里便再无个活影儿,于林每日只绕着院子转悠,累了就蹲下捡些树枝拨弄蚂蚁,同这些熟悉的玩伴找些乐子。杨庄不比南寨,是县里最大的村子,足足近三万人口,秀云为出行方便购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有时就载着于林上街逛逛,给孩子买些纸笔,消磨半日时光。每日天黑之后,院里就只剩秀云家和隔壁的屋子里亮着灯,若是史军回来的晚些,娘俩便早早锁了校门,再将屋子里的开关插上。
一周后,杨庄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入学了。一大早,于林就背着书包同父亲出了扬中校门。沿省道西行不过一里地,转眼望向路北坡地下,一处四四方方的校园尽收眼底,朝南开着的大门较扬中气派许多,新刷过蓝漆的院墙和房体隐隐地彰显着学校的气宇不凡,院内沿墙的一排白杨守护着自家的主顾,也肃穆,也鲜活。转入校门,压着实土的主路贯穿着整个校园,六排教室呈“非”字形两侧排开,架在最后一排教室中间的月亮门将一个标准的四百米操场同教学区隔离开来。
杨小的现任校长马明生正是史军初中时的老师,他在开学前就打过了招呼,今日只送过于林入学便赶路上班去了。
今年新生较多,足足分了有甲、乙、丙三个班,如此,每班竟也凑足了五十人。于林被分在了丙班,班主任袁盛老师是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性,在村里一贯以严格管教著称,进班的第一节课,这位袁老师就向稚嫩的小家伙们炫耀了他的两大法宝——一把长约五尺,水泡过的竹尺,一支长约两米,削了皮的木棍。一年级的课程较为简单,因而语文、数学就都由袁老师一把抓了,除父母亲之外,于林将有大把的时间要在这位凶神恶煞的残酷家法之下度过了。
开学的头一个月里,除过努力适应新的生活节奏,娘俩还要快速地融入陌生的学生群体。每日早上,母亲秀云总会煮碗挂面给于林吃,有生以来他也第一次喝上了牛奶,其余的两顿饭娘俩就在杨中食堂用,午饭是雷打不动的辣椒面白菜配馒头,晚饭则将小米粥锅里煮熟了的土豆拌着咸菜吃。于林的胃口还好,但秀云很快就被这粗糙的饭食折腾得够呛,却又因课程的忙碌只能日复一日地恶性循环,有时刚用过几口饭,胃里就翻江倒海地抽搐,疼得她只好跑回家中,满炕打滚儿,于林见状,就紧随她的身后,熟练地为母亲递上一个装了热水的玻璃瓶子。
条件有限,秀云暂时也只能得过且过,好在这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总该有她轻车熟路的一部分。
秀云已是教龄八年的老教师了,适应工作自然就快些,虽说初中的教程难度远在小学之上,但好在她毕业并不算太久,大部分的知识框架尚能熟于胸中,只需多花些精力在课前的备课上,就可得心应对。
和秀云相反,于林的生活起居有母亲的照料,定不会起伏很大,可他暴胀的小脑壳子,怕不是要找上一堵墙,使劲冲撞上几下了——他操着南寨口音而瘦小的身子成了班上同学们取笑的对象,也总因功课做不好被老师将鼻子扭成个匹诺曹。同南寨放养式的教育不同,杨小的袁老师可是动真格地,不到一个月里,于林就享受遍了各类花样的“酷刑”,挨板子、砍脖子、脑瓜嘣、捏鼻子等等。倒也不全是因为犯错,只是于林的功课确实做得太差强人意了。好在他尚是白纸一张,也肯用心,母亲又亲手调教他改掉了学习中的毛病,将至中秋时,他终于跟上了老师的节奏。
在于林成长的步调里,除却意识,这可算作他第一次躬亲的进步。在南寨的日子里,邻居家市里上学的孙子曾对他的意识隐约触动,只是那种宽泛无法具体及量化,不似眼前的一词一句,差距得足够详细。这是于林的幸运,他可以在这数尺方长的教室里,跟着老师的框框条条,照他人的葫芦,画好自己的瓢,而在目前的阶段里,这又似乎是最好的方式。
不知疲倦的一家人一次次地向陌生挑战着,也一次次地彼此陪伴着。于林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模糊了家的概念,却也清晰了它的范畴:
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