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吓哭了
于林自前些天伤过人后变得有些粘人,而在那之后,作为肇事的一方,他在村中行事,倒显得畏手畏脚起来,甚至寸步不离母亲。他分析过几个晚上,相比于哥哥被他母亲泼辣式的保护方式,自己的母亲总会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这反而叫他失了几分蛮横的底气,在本就对错无常的地界儿里,他却总要认认真真地评判自己。于林也见过母亲因口音问题被嘲笑的情境,而父亲白日里又不常在本村起居,他们母子终究没有可以豪横邻里的资本,相较其他家庭,他们的安全感暂时只能来源于自己的规规矩矩。
中秋节数着日子就要到了,这天下午放学后,秀云借了自行车去南边的杨庄买果子,她要准备足够的水果过节,自然,还有公婆的一份。未过多久,街上无所事事的于林便想着自己也到杨庄见一番,没准儿还能碰上母亲载他回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于林此前只同母亲骑车去过几次杨庄,并不记着这一路有多远,消磨时间的零食自然就不可或缺了,他回家里胡乱抓了几把瓜子揣到裤兜后,便扭着小屁股向南去了。一路上,他的两只小手虎虎地鼓在兜里不敢放开,生怕碰上谁家的小孩儿又或自家的亲戚,到时候总免不了要掏出些儿瓜子意思意思。索性他自己也不吃了,等出了村南,到大路上再独享这份惬意。
南寨同杨庄笔直地通着一条铺着石子的土路,去年本是要铺柏油沥青的,怎料个别缺德短视的村民因见不得村长发家致富,觉着修路这等善事变成了他个人的耀武扬威,就到地里砸了人家祖坟的墓碑,一怒之下的村长便搁置了工程,留给村民一条半成的路作为牺牲品。雨过的路面坑洼泥泞,难以通畅,常见谁家拉车的驴子埋着头,撅屁股走之字绕行,一个不小心就踩入泥潭失了前蹄。气闷的驴子嚎叫了几声,翘起尾巴拉下臭烘烘的新鲜粪蛋子到这泥坑里,又放过几个绿色的屁后才肯扬长而去,随后若骑车的人们误入这肮脏里,两条裤腿溅满了浑浊的粪水,才好叫驴子报了一箭之仇。好在近日无雨,路坑里留下的便物清晰可见,大可大摇大摆地前行,此前从未独自去过杨庄的于林这才欣赏起了一路上刚忽略的景致。
七十年代的杨庄路两旁就种了白杨,如今已约摸五六层楼高了,整齐划一地沿路矗立着,于林觉着自己是个前来视察指导工作的小领导,被列队相迎,那啄木鸟和喜鹊叽叽喳喳地在眼前飞来绕去,又的的确确是一众捧着笑脸,心切地等待着被点名表扬的地方下属,唯有一路的驴粪蛋子对自己失了礼貌,一副见惯不惯的看门老头做派。不,领导要有威严,不宜对这番热闹欢腾的景象点头称许,流露出蛛丝马迹的欣喜,于是小家伙清了清嗓子后,背着双手继续前行。深秋的路旁,土豆地里已起了秧苗,留着几株“钉子户”待出村玩耍的孩子们肚里乏食时拔起烤了吃,这点儿工作于林也做得,但今日的小领导着实无心与这些泯顽不灵们纠缠。茎叶斑黄的玉米还未浇过最后一水,仍在停止生长前努力地再蹿上一蹿,这个时分的太阳已经西斜,阳光穿过错节交叉的玉米杆子,在长满了牛草的地头散落成斑斑点点的光亮,好似一排排烧红着火苗的篱笆,圈起一席席的庄稼地。一辆蛙色的吉普车风尘仆仆地从杨庄下来,沙石瞬时混荡了眼前的和谐,搅扰了于林难以自拔的思绪,他这才想起天色已暗,要快些赶路了。
二十分钟左右,于林就到了杨庄村北口,他细细地打量着并不熟悉的街道,小心走在村间的路上,生怕被人认出自己是隔壁村的小孩儿。南寨同杨庄的大人们并无历史遗留过节,但孩们因过家家的地域观念总起争执,有时双方就在村界处各自为营,对阵互骂,一辈辈的孩童们竟传了些污秽不堪的顺口溜下来。谩骂过于激烈便会引发互掷石头的远程作战,时不时有孩子被砸的头破血流,因而杨庄的孩子们想要下河玩儿水就只得穿过南寨东边的村子北上,南寨的孩子们则不敢离开父母的陪同轻易踏入杨庄半步。
于林观摩过几次争执,但从不参与到唾沫星子横飞的交战中,更别说见血的石头战,多是对互战的结果的好奇,但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得多留个心眼儿。可这里终归不是自家的营盘,于林早在刚进村时,就已经被杨庄的孩子们盯上了。
“嗨,你是不南寨人?”
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大一小孩子,小的跟他差不多个子,大的看着有十几岁了,手里拎着半拉冰棍,张牙舞爪地用鼻孔瞪着于林,冷不丁地吓得他一身冷汗,唾沫直往肚里咽。
“我杨庄的,你管我了。”
于林不敢露怯,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继续直行,又不敢左右他顾,怕一个心虚的眼神会被对方捕捉了去。
“不可能,你肯定南寨的,口音就是!”
两个小子跳过来拦住了去路,推搡着于林叫他老实交代。
从小谨言慎行的小个子哪里干过架,虽隔三岔五地常同哥哥动上几下手,但终究是自家兄弟,并不下狠手,而此刻眼前的家伙们可不会轻易放过送上门的羔羊。可怜的于林顿时委屈从肚里涌上心头,直至嗓子眼,觉着自己即将要被狠揍一顿了,他本是来寻母亲见见世面,哪料半路杀出这两程咬金,早知如此就不自作聪明了,可眼下进退两难只能任由情绪迸发了,于是站在村中嚎了起来......
“呜......呜......哇......”
“咦,还没打你就哭了,屁也不顶。”
于林听着哭的更响了,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们要对他动手,想着反正要被揍了,就干脆先哭上壮壮胆,说不定还能减轻些疼痛感。
“哎,真没意思,走吧走吧,你过去吧。”
还未动手就已收获胜利的家伙们精神上似乎有些失落,于林哭闹的嗓门倒叫他们无可奈何了,不战而胜的场面让他们有点摸不着头脑。
哪里还敢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林趁着对方心灰意冷之际扭头就跑,出了村口才敢停下,他弯腰喘着大气,双腿也因跑得太急,哆嗦着不听使唤,只得换了小碎步一路哭丧着回了南寨。小小的人儿即按不住水泻奔涌般的委屈,又怕在同村人面前丢了面子,便扬头看着天,边哭边走,时不时地瞥一眼脚下的路面,以免踩在了狗屎上越发难堪。街上的老老小小看着史仲家奇怪的小子,被这行为艺术逗得直笑,还未到家,于林耳后就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秀云在路上听同村人讲,自家的娃娃哭着从南边回去了,便驮着一袋苹果,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她擦干孩子的泪水,将苹果送回家中,又领着小家伙去还了自行车,才听于林娓娓地道来事情的经过,而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