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初次造访
周日当天的上午,清晨的冷气褪去后,史军便骑自行车载了秀云,沿着回乡的省道,一路唱和地掩饰着内心的忐忑回南寨去了。
艳阳下,棉白的云片缓缓走过天空,把阳光分散成了丝丝缕缕的温暖,落在蜿蜒的柏油路面上。路旁抽出了新芽的白杨识趣地按住了蓬勃的春意,不敢扭摆起身枝发出一声响动,生怕搅扰了树下一对情侣的思绪。头顶上方不时飞过黑羽的鸟,戏谑过后又迅速钻回了秃枝密集里,秀云的耳膜自动屏蔽了这吵人的叽叽喳喳,她侧身坐在车后,默数着路牙上的里程桩,心中盘想着刚才飞过的活物定是几只讨好的喜鹊。公路下,光秃秃的地头间,几头牲口正卖力地叫吼着,在主人的吆喝下翻腾着刚解过冻的土地。说来奇怪,农村娃不安的心竟在这田间地头的繁忙中踏实了下来。是啊,这正是他们熟悉的生活,也是他们曾发誓要走出去的缘由......
车子向西骑出四十里地后,从杨庄口拐下了公路,史军和穆秀云又沿着通往南寨的土路向北继续行了二里地,进入村口时,刚好是正午时分。村上的乡亲们见老史家的二小子带了个姑娘回来,一改往日里粗言秽语的家长里短,大大方方地问候着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这是他们对本村佼佼者最基本的尊重。史军倒不扭捏,挺直了腰杆儿,昂着笑脸答着话,骑车径直回到了村北的家中。此刻,他是个底气十足的骄傲者,因在外人看来,他车后的姑娘是凭自己莫大的本事讨回来的媳妇,而单凭此一点,就足以象征着一个农村适婚年轻人最真实的优秀。
车子响过一阵不紧不缓的铃铛后拐进了巷子里,穆秀云见这村间院里与自己老家并无异样,心中更加安稳下来,这已替她省去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额外担忧。小院儿的门一如往常地敞开着,门楼上几株新长的嫩绿正迎着春日温和的阳光向上探出了头,门板上过年时张贴的大红对联经历了几场春雨后尚未泛白,上面写着史军规规矩矩的两联大字。大哥家里养的一只白毛土狗从大门旁的雨水洞里钻了出来,看见史军后,抖了抖毛上的土欢跑到了自行车下,又跟着回了院子。屋门口玩耍的小侄女史于青正在地上摆弄着过家家的游戏,见二叔领了生人进来,起身机警地跑回了屋里。
“奶奶,奶奶,二叔回来了,还相跟着一个女的。”
这大院里常有人来拜访老汉,好客的家人总怕怠慢了客人,总要亲自迎出屋去,熏陶之下,两三岁的小孙女竟也有了待人接物的意识。史军的母亲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刚撩起厚重的粗布门帘走出来,就见儿子和对象已经到了房檐下。
“咋这个礼拜突然......呀,这是小穆?快进家,快进家,正好饭便宜了。”
眼前的张新梅老人,虽身材瘦小,一头短发凌乱着花白,但脸颊的棱角却分明透着股精明的劲儿,不等儿子介绍,便在围裙角上擦了擦手,抓起穆秀云的腕子,直领着她进了屋门。史军将自行车支在窗台下,同母亲羞涩地会心一笑,便低头跟了进去。
“来,甭拿心秀云,脱鞋上炕,咱这就是自己家。常听二号念叨你,这可终于见着了,哈哈哈哈......”
老人倒了碗水,拉着秀云坐到炕上,又赶忙拿出今春新磨的白面和胡麻油烙起了饼。秀云也不见外,接过碗应声而坐。
老大两口子听着动静,从对屋走了出来。大嫂如今又怀了身孕,肚子显了出来,托着腰弯身进门后,便同穆秀云一并坐在炕上拉起了家常。元宵节后,妹妹史果已返回县城打工了,弟弟史宏则长期寄宿在乡上的初中,一家人基本算是聚齐在这东屋里了。
“于青,快喊你爷爷去,前排捞豆腐去了。”
准媳妇上门可是头等的大事,张新梅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到访冲乱了节奏,此刻才发现家里的顶梁柱缺席了这场临时召开的“茶饭会议”。
于青听着奶奶的吩咐,撒开丫子赶了出去。不一会儿,史仲老汉端着豆腐盆回到了院里,修长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进到屋里,狭长的院子不过一口气的功夫就在老汉脚下跨过了。
“才到家小穆?俩人肯定乏了吧!”
史仲递过豆腐盆给老伴儿,端起茶缸痛快地吸溜了一大口,用手指了指穆秀云身旁的水碗道:
“缓缓喝点水吃饭,好好尝尝咱这儿的家乡饭,试试二号他妈的手艺。”
说罢,跨身上了炕头。
论说厨艺,张新梅老人着实不逞多让,早在生产队时候就是食堂的“大勺”,后来解放军驻地到村里时也是她前前后后在料理着吃住,如今还带了两个办酒席的徒弟出来。这不,猪肉大烩菜、胡麻油烙饼、豆芽土豆丝、小葱豆腐、蒜泥苦菜,老人虽来不及重新准备,但已拿出了最妥当的饭食。
一家人随意拉呱着吃过了午饭,张新梅老人边不时地打量着这个初见的姑娘,边得心应手地照看着整个话局,以免一些话题让姑娘尴尬。史军和穆秀云两人迫于羞涩尽量掩饰着平日里的亲昵,但无意碰撞的眼神交流早已被两位精明的老人捕捉了去。午饭后,史军又提议带着穆秀云下村北的河湾地里看看风景,透透气,家里人便由着他两浪漫去了......
“我看两孩子情投意合,秀云对咱二号也是特别上心,虽不说话,但看眉眼之间这两孩子是分不开了......”
孩子们离开后,张新梅跟同老汉交流着,她的情绪中并不带着失落。
“多半也是,咱们倒无所谓,两孩子再不济日后也是国家养着的双职工家庭。就算不去大学搞音乐,也不会落在地上,何况根本没人清楚他能不能走得通这条新路子。只是不知小穆家里怎么考虑,回头你给孩子们宽宽心,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久经风霜的两位老人不会不明白这路子的差别,但也明白感情和婚姻不是件能白纸黑字写在纸上计算利弊的事儿,孩子们的路终究得自己选,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也相信孩子选择的人。思虑周全的张新梅老人想着这事儿并不能同穆秀云直说,不同于相亲,她不能越俎代庖替穆秀云的家长去做决定,只得先同自家的儿子言语表态。
史军从河湾地回来后,母亲便借机同他宽慰了些贴心的话,一对年轻人在家中又缓过一阵,就辞别了老人和哥嫂启程返校了。路过杨庄,穆秀云强拉着史军到供销店里买了一双红头皮鞋,过些天就是毕业晚会了,届时他将是全校的焦点,在她的眼里,他足以配得上这些光鲜亮丽。
兴致到处,史军哼起了毕业晚会的预备曲目: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泪水默默幸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正月已过去很久了,一路上道旁的白杨倒扭起了秧歌队里老媳妇们摇曳的舞姿,去时又何曾见它们如此婀娜呢?可不,这杨柳是多懂一对人儿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