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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港湾

沿河向东望去,极目到隔壁县域的村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片金黄里,那是向日葵的脸颊朝着太阳笑成了一片,从那片庄稼地深处窜出来的一条土路沿河一直伸展到北寨村口的木桥下,又顺着草地向西消失在了反着刺眼光芒的油绿之中。时间已过正午,一个人高马大的老汉骑着飞鸽大横梁穿出了庄稼地,沿小路从河湾大东头回来。今年,家里在临近县域交接的分地上种了几亩听天由命的葵花,因春季河里涨水误了栽种时间,便只得由着它们随心所欲地生长去了。史仲老汉午饭后去探查地里的庄稼,今年的节令来的早,他免不了得多操些心。

棱角分明的解放帽,白净的半袖衬衣,灰色西装裤子下着一双白塑料底黑布鞋,衣物将这个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子得体地妆容在这田间河畔,若不是自行车后座上别着的一把镰刀,多半会被认作是一位退了休的老干部。其实,老干部的身份老汉倒是当得一些,早年间,史仲也确是本村生产队的会计,还身兼着仓库保管员的职务。

史仲今年已整五十了,回家的这段坡路虽已尽力为他摆出了平和的姿态,又伴有宜人的水草风景,但不多时,秋老虎便招呼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白衬衣下的汗珠赶趟沿着他宽阔的脊背流串,沸腾似地响应着秋日中午的酷热。老汉伸手摘下浸湿的解放帽,取出兜里的手帕顺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又换手解开了衬衣纽扣,让贴身的红背心裸露出来,感受着草地上兴起的些许凉意,上下起伏着胸膛疲惫地调整着呼吸。片刻后,车子在木桥前的路口向南拐到了南北寨间的主路上,路两侧水塘面上升起的小风不经意地吹过,正面闯入了开衫的胸膛,这会儿,他才松懈了些。

凉风带来的舒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风吹向了人,还是人主动扑向了这股惬意。

史仲老汉养育着四个孩子,大儿子史顺在村上大队做会计,二儿子史军在乡上的中学教书,姑娘史果和小儿子史宏尚未成年。去年,大儿子为家里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史于成,同年,二小子和二媳妇又喜结了连理。好事不断,前些天老二家的媳妇又生下一个小孙子,只有一个姐姐的老汉早早便完成了多子多孙的传宗接代任务,享受起了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农村,中秋团圆日前家里能添子添丁的话,会比一年的好收成更能叫人神清气爽。

史仲今日是带着起名的任务下地的,无须多文雅,但他仍要在这路上一个人好好思量一番。高小毕业的老汉在过去年代的农村里已算是知识分子了,起名这件事虽不必像大户人家讲究些八字、五行之类的繁琐,自然也不能过于随意。老汉骑着车子一路回到了村里,遇到熟人就慌忙点头招呼上一下,生怕别人抢先开了口,搅扰了他好不容易捋清的思路......

村北倒数第二排的巷子里,草坯墙上常年敞开着两扇木门的院落便是史仲的家。除却晚上,院子在白日里是不关门的。老汉在村上的口碑好、威信也足,常有同村的亲朋不时地上门走串,闭门拒客可不是他的作风,索性就敞开了大门,叫人自由出入。门扇下两个绿色碗底做的门转子显得格外创意,常年磨得蹭光瓦亮,咋看还似一对玉器,但都已残损。家里的二小子史军上班之外的闲余时间无非吃吃喝喝,打打麻将,火热高涨的情绪常致使他疏忽了时间,深夜才回到家来,偏偏这小子又不肯叫门,怕搅扰家人睡觉,于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便决定另辟蹊径——搬门。门板被两只虎腾腾的手托着向上一顶就轻松脱落了,待史军醉醺醺地进门后,又被重新装好,日复一日,可怜的一对“玉器”便豁开了一个又一个角。

车骑回到家门口时,老汉心中已有了主意:在代表辈分的于字后边取一个“林”字。

“六零年代,我爹他老人家没等过上好日子,抱上孙子,就下世了,现如今我倒是儿孙满堂,享了老汉不曾享过的福,老人家在地下能看着也好啊......”

老汉心里念叨着,躬着脖子低头骑车进了院门。

院里,土坯底子的五间平房外表了一层青色的砖块,雕花的杨木窗户框里镶着小块儿的玻璃,倒也看着干净利落。早些年拆迁时,条件不比现在,村上没几户人家使得起砖体墙,但乔迁新居的庄户人,总得整出些新鲜的气象,于是不知何处开创的表砖法子便在此处一传三,三传十开来。史仲和老伴儿,未成家的女儿以及小儿子住最东边的一间炕房,老大两口子隔着堂房住对门的第三间炕房,西边的两间屋子则归老二两口子使,一间炕房加一间储物的耳房;靠西墙处搭着四间简易的小土房,两间放杂物,一间放草料,剩下的一间是牲口棚子;院里的菜地间,杂七杂八地种着些蔬菜,正午过后,都已被晒得耷拉了脑袋。短尾巴的驴看见史仲进了门,嘶叫了一声,又低头在棚子里伏了下去,有心无力地甩动着屁股上的小辫,驱赶着吸附在肚皮上的虻蝇,酷热的天气总能叫这个吃不饱就嗷叫的家伙安分一些。不敢把家里的精壮劳动力落下不计!这头一身黑毛,呲牙咧嘴的大家伙,虽说已产过两胎驴驹,但在田间地头,有绝对的实力叫人感叹着它的正值当年......

吃过午饭,家中的老小在史仲骑车下地前就已休息下了,这会儿尚在酣睡。老汉轻轻移步至窗户底下,贴脸到玻璃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看见两个小孙子正各自在母亲身旁摆着奇形怪状的睡姿。

“这姿势若不是由两个吃奶的孩子摆着,放在大人身上的话活能笑死个人......”

美得老汉差点儿笑了出来。这内心的欣慰定是藏不住的,何况这般愉悦的心情谁又愿意藏着掖着呢。

回到屋里,史仲赶忙抓过水瓮里的铜瓢痛饮了一番,老伴张新梅听到动静欠起了身子。

“回来了。今儿地里咋样,明儿能割朝阳饼子不?”

(向日葵向着太阳方向生长,因而唤作朝阳饼子。)

“怕是不行,这地里还黏糊着不能进,过两天哇......”

老汉应承着老伴儿,但心思明显不在话上。

“过两天等二号(二儿子)过礼拜放假,叫上老大号(大儿子)两口子一起,半天就割完了,不能等再下雨了。”

稍些回过神来,老汉才补充道......

“哦,那你把握哇。前晌我把二号么用的那颗篮球剪开改成驴笼头了,完了你试试大小......”

史仲没有听见老伴的吩咐,这会儿,他又想起了二小子结婚的过往,以及婚礼当天他心疼两个孩子哭泣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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