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家乡
厚实的黄土高原从不吝惜自己的温暖气息，似一位情感厚重的老父亲，张开沟壑纵横的臂膀，结实地拥抱着自己的子民，在俯视着他们的生活与成长之余，又细致入微地洞察着人们内心的思虑和情感。黄土高原的东畔，省内白马口关以北的部分，被当地人统称作口北地区，下辖着十一个县域，而英县就落在这关口的正北方。大自然有时也颇具玩性，在给整个口北地区丰富的矿物馈赠时，却偏偏遗漏了这块土地，以煤炭闻名全国及全世界的口北地区竟在此处留下了一块无煤区，整个县域都干净得采不出一点煤渣子来，我们倒是能从此领略到黄土高原地质的多元性与复杂性。但，上天着实又如人们所说得那般公平和公正，似女娲娘娘修炼五彩石补天一般神奇，留给了这里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地下水资源。这奇特的布局看起来倒像是全省煤炭工业发展蓝图中一块天然的“农业改革示范区”，只不过这宏伟篇章的设计者是神奇大自然本身......
县域最东边的乡镇因源河蜿蜒流过，而唤作临河乡，辖内与隔壁县域接壤的地界落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南寨，而南寨村北二里地外的山坡上是原本与其同属一村的北寨村，源河就依山向西蜿蜒过北寨村南。据说在几十年前的非常时期，村民械斗闹出了几条不该有的人命，公社为化解这内部矛盾，便不得不组织部分村民南迁了，后过了几年，该部分村民又因河水泛滥再次南迁后，就有了如今的南寨村。
宽广的源河毫不在意这历史上并不能掀起风浪的插曲，闭眼哼着曲儿落落大方地从两村中间流过，自然地为内部矛盾的双方提供了一条明确的分界线，这方圆几十里的地片上竟也有了自己的楚河汉界。跨在河上的木桥便是这南北唯一的连通处，像是上帝有意替人类解得围，行使着话事人的角色，从此双方便相安无事了，正月里各村的秧歌队也可进到另一边，在暗自较劲的对耍里传达着各自心里的不屑......
村子的历史已是不同。
除却农忙，本村居民有着他们最大、最广泛，也是最要紧的营生——打牌。厚重的黄土地在它处留下了朴实气息的同时，于此处，貌似仅留下了这糟粕的消遣，细细想来，多半还是他的子民自己将这份厚重弃之敝履了。且不说闲暇无事的逢年过节，就连最燥热疲惫的夏日中午，人们也要趁着避暑休憩之际，寻张上午在地里刚撒空了化肥的尼龙袋子往地上一铺，顶着呛鼻的尿素味儿，三五成群地玩些不赢钱的局。不局限于成年人，如此“传家艺”竟连刚过四五岁的孩子都争相研习，生怕自己同这村风显得格格不入。比之学习，村里谁家的孩子是“常胜将军”反而是人们茶余饭后更值得炫耀的话资。
夏日，炙热的太阳无情地烧烤着大地，殊不知，庄户人们藏在阴凉里畅快地消遣着牌间娱乐时，他们的未来和自家孩子的前途，也已随身上的汗水一同蒸发了。不难想象，对于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大多数人，初中毕业竟成了可以为人称道的高学历。大人们并不责备不愿继续念书的子女，只盼着他们可以像同龄的本村孩子一样，能本本分分地务上几年农，待适龄时再问上一房媳妇，便能向下交待了。可谁曾想如今已是改革开放十几年后的九零年代了。
农耕的发达在此处极大地限制了庄户人思想和学习的进步。
在信息相对闭塞的北方农村，家家户户农务繁忙，忙碌而又充实的耕作早已占据了人们生活大部的时光，仅临河乡的各户，平均生产土地就可达七十余亩。本就善于忙里偷闲的庄户人早已无暇思考教育的重要意义，更大方地忘却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古老哲理......
时间来到九一年八月间。源河河道两岸的河湾地因春耕时节远外山里的积雪融化而导致涨水，常年无法耕作，因此大部湿地得以保存了原始状态。大自然多年地滋润使这两岸满是大片的油绿青草，草地低洼处点着大大小小的水塘，远远瞭去，似水洗过青色的确良布绷展的天空下，这草地活像个秋收偷闲的懒汉，盖着草帽在脸上，撵着肚皮任由蜂虫飞扰，那凸起的地界准是午休时刻沉重呼吸顶起的肚包。
这天中午，南寨村北的小路间走下来一众骑着牲口的男孩子们，他们嬉闹着将各自胯下的坐骑赶至了草地深处，便纵下地来松掉缰绳，将家中因劳作而地位颇高的活物们往这尽收眼底的绿色中随手一扔，就各自结伴玩乐去了。牌瘾发作的男孩子赶忙趁这没有家长呼前唤后的时光三五聚齐，往之前村庄搬迁留下的土堡顶上围着一座，一边解瘾，一边无心地照看着自家的牲口。不想这陈年荒废的旧址，此刻竟然发挥着它的余热，摇身化成了一座天然的瞭望塔。当然，娃们并不敢全心留在牌里，若是自家的牲口因配种怀胎而丧失了一年的劳动力，愤怒的家长定会挥舞着扁担追得他们不敢回家。常见谁家的娃箭步冲下土堡，发了疯似地扬着手里的皮鞭向牲畜口驱赶过去，哄走别家的驴子。也难怪，如此秋日的美景，人心尚且如此舒坦，何况劳作多时又毫无控制能力的动物们呢。
也有技不如人的男孩子，因入不得这高手群中，便几人想跟上下河洗澡去了。这天然的大浴场，除却差了几条线织的毛巾，又怎不比那城里的洗澡堂子。日光照晒，清水流动，泡饿了还可以抓几条鱼烤了填肚子，在自由欢畅的男孩子们心里，此处绝对美过钢筋水泥的池子和不锈钢镀铝的喷水龙头。不过，小伙子们可要抓紧了，不过多时，这里将属于另一帮下河湾地里来割草的女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