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新的起色

夏天过去后，除过太阳少了几分毒辣，空气仍旧干燥的刺鼻。天上的厚白云层跟人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既不大方地遮住叫人生厌的太阳，也不肯落下几滴可怜人间疾苦的雨。地下水位变浅，自来水公司便将全城的供水改为定时放送，而门口大街上的一口老井，也因供不应求，被主家无奈上了锁。大北街上，路人各自用手蓬了眼睛，扭过屁股让开路南人行道上的自行车，在商铺落下的阴凉里行窜，待走到阳光曝晒的一段，就憋足了气一顿小跑，赶忙钻入下一处的阴凉。麻雀三五成群地站在榆树根下溜达，许是一个夏天里晒干了精气神儿，见有人过来也不飞散，只卖力地蹦上几蹦，又藏到树干的背面继续觅食。地砖上的蚂蚁是这干旱里唯一的勇士，它们气势汹汹地四处乱撞，不知疲倦地寻找着被麻雀挑剩下的食物。

比起这恼人的天气，于林在开学时倒是遇上了一件开心的事情。

去年初一开学的头一天里，在分配座位之前，他曾回头看到过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无意间抬头瞅了于林一眼，又低下头看书去了。女孩儿披了一头黑亮的短发，鹅蛋的脸上长着一副精致玲珑的五官，一侧的刘海儿向后斜跨过了耳根，蓬松在净白透红的脖颈上。于林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和欣赏，只觉得她有着叫人赏心悦目的脸庞，而她脸上的那份干净与其他的女同学也大不相同。本学期开学后，班主任元永芳重新调换了座位，那女孩儿竟做了于林的同桌，于林窃喜之余，并不敢露出半分悦色，只怕叫人捕捉到了他的心思。不过，这倒不会影响到于林的学习，他压根儿就不懂男女生之间你情我愫的青春插曲，最多就是有个好的心情，至于那姑娘，我们暂且记住她叫陈肖姎吧......

干旱燥热过的时节，气温在立秋后才有所下降，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早晚都透起了凉风，而史军一家人干涩多时的心田也被沁润了许多。八月中旬时，史军的工作被暂时调入了本县四中，而他本人，则在学校的安排下，负责政教工作，只待时机合适再另作变动。久旱逢甘霖，而这甘露甜到人的心坎里，则显得更为精贵。史军终于可以吐一口心中的怨闷，他再一次能将整个家庭抗在自己的肩上前行了，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期盼已久的骄傲。

假期时，刘开业家的媳妇刘荷被调入了县城二小，儿子刘立和刘玄也分别进入了二中和二小读书。与此同时，章成和史军两家人已适应了县城的生活，现如今，就只剩开业自己暂留杨中工作了。难以想象，三家人竟以同样的方式先后走过了相似的路，而在他们更为年轻的时候，也曾同样收获了写满心酸苦楚的爱情，有时，竟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还是一个时代里农村青年教师家庭的共同写照。只是不论如何，几家人又能在周末小聚了，而史军同章成、开业三人也可继续着小酒里彼此温暖的话题，说说笑笑了。他们仍要在生活的熔炉里，共同进退......

史军已在开学当日到县城四中报了到。政教工作的千篇一律，他早已在临河乡中时就司空见惯了，如今到了新的单位，他就负责些出操和查寝的基本工作。新任的校长很器重他，总会在闲暇时同他攀谈上几句，象征性地询问些管理的经验，但介于他临时借调的身份，也不便在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对他多特殊照顾一二。

史军每日中午和晚上都回家中陪妻儿吃饭，有时就随手拿起于林的作业粗略翻看，时间久了，就发现了这孩子学习的陋习。由于小学时缺乏逻辑思维能力的锻炼，于林竟将学习文科的方法生搬硬套到了数学和物理两门功课上，多是借着题海战术强记了些同类的解体方法来应付作业。初中不比小学，各科老师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史军别无选择，又恰巧自己在学校里有大把的时间闲余，便干脆下了决心，要硬着头皮重拾初中的知识，再回头来辅导于林。

知识的失而复得并不容易，史军只得日夜潜心钻研，不放过在学校和家中的任何时间。于林常看到父亲一头扎在炕上，撅着屁股把脸埋进书本里，那动作同自己完全一个模子，简直就是人类遗传学里有力的证明。史军不辞辛苦，总把知识点整理了讲给于林，再将各处淘来的真题一道道分解透彻，直至于林掌握到位。有时他觉着于林反应略显愚钝，心急之处，便带着些呵斥的口吻让声音抑扬顿挫。于林内心很惶恐父亲的训斥，但他又如此直面地感受到了父亲的爱，他时常会出神在父亲专注的面庞之上，看见他是那样的认真，可爱。不错，那正是他从小为之骄傲的父亲，不论是曾经的意气风发，还是如今的身体力行......

国庆和中秋双节假期的头几日，农田里总算落了一场像样的雨，但终究已于事无补。于林再次同父母回到南寨时，杨庄路旁夏天里为整治村容而刨起了树根儿的土坑尚未填平，似些豆大的疤痕，讽刺地落在原野肌瘦的脸上，甚至连坑圈外的秋草都浅得可以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春天焚烧过的黑迹。现如今，三轮车已代替了驴车，道上也不见了光亮硬实的驴粪蛋子，只是自之前被砸了坟碑的村长卸任后，后任村干部就再无人动过铺修柏油路的心思。至于源河，和原河岸滩的的草地，于林早已决心不再去那里自寻伤感了。

一家人就在南寨过了中秋。返回县城路过杨庄时，于林遇到了他儿时的双胞胎玩伴，从他们口中知晓，不少曾经的同学已退学回家务农了。于林感慨着他们的草莽抉择，但内心却波澜不惊地接受了彼此人生轨迹的南辕北辙，似乎这些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亲耳听闻却依然如此地震撼，由此，他更加感激父母为他所营造的，看似顺理成章的一切。

一段时间的突击后，于林的理科终于开了窍。史军很欣慰儿子的进步，他不止能将整个家庭大大小小的事儿揽在身上，还能身体力行地参与到于林的学习进步当中，这是他在职场上不曾有过的成就感，且，是那样地真实和鼓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