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怀海拆迁了
八月的每个早晨，阳光都会比于林先醒过来。住入新房的第一个夏天里，史军一家人还不能适应钢筋水泥筑造的的闷热，总在头日的深夜里起风后，才好从院外的檐下起身进屋睡去。县城的大北街上，各处商铺的牌匾都因褪色蒙上了一层苍白，铺前的榆树烦透了死缠烂打的太阳，不肯枝繁叶茂，拒绝为行人遮出一片阴凉。树下的的下水道口，密密麻麻地哄趴着成群恼人的苍蝇，不远处的几只野狗跑来挤成一圈，贪婪地卷起了饭馆倾倒的污水。于林无暇可怜这些家伙，今日，他要赶去补习班上完最后一天的课程，下午再随母亲一起去怀海的姥姥家。
过午太阳西斜后，秀云一家三口便起身向怀海去了。近些年，怀海县依托资源整合迅速发展，已由之前的贫困县蜕变成为省里排得上号的先进经济体，教育、能源、工业和交通等各项也均领先于口北地区的其他各县。如今从英县到怀海的交通方便了许多，大巴车每隔半小时就能发上一趟，到站后又有通往附近各村的代步车，之前的三轮棚顶车也尽数淘汰了。
近晚到家时，秀云意外获知，老家又要迁村了。怀海县要修建高速收费站，按规划，通往县城的引路刚好横穿了整座村子，将其南北拦腰截断。工期紧迫，路基占地处的房屋已被统一拆除，涉及各户都临时借住到了同村的亲戚家中，待重新选址建村后再集体搬迁。文件规定，每亩拆迁用地只补助拆迁款一万元，各户可占用自家的耕地另建新房，算下账来，村民们还需倒贴不少的钱。除过孩子们殷切地盼望着要住新房，相亲们实不情愿，满村的抱怨和牢骚从村南不绝到村北，人们将拆下来的旧门窗随意丢成一堆，破罐子破摔，拿开不了口东西出些闷气。
穆英老汉大哥和二哥的屋子已经被扒掉了，暂时就借住在弟弟院里。燥热的天气里，脚步过处尽是尘土飞扬，庞杂个四方小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当，院中的菜地席子也摊平堆了杂物，进进出出就只靠一条裤腿宽的过道。不同他人，穆英老两口并不作贱自己的生活，他们将南房已经拆下的木料和砖块按类做了规置，整齐地摞在西墙根下，要待重新选址后，用旧料将院子再度复原。他们仍身体力行地教导着儿女该怎样虔诚地生活，尽管，这已是他们生命里的第四次拆迁了。
简单用过了晚饭，一家人就坐在檐下仅有的一点落脚地处歇凉。一会儿，秀芳端盆盛了西瓜出来，分与众人后，靠在了檐下的杨木柜子上，听姐夫姐姐和父母唠着家常。
秀芳今年大学毕业了，年初考研意外落榜后，就在省城的一家旅行社做起了实习导游，前些日子听得家里拆迁，便和弟弟一同回到家中帮忙。秀芳在接触工作后，觉得生活偏离了自己预设的轨道，就想着要重新给自己一次机会，再次考研深造。回家的几天里，她已同母亲探讨过此事，但家中正赶上出资建房，还要供弟弟上学，母亲便暂时不好给她答复。今日家人都在，她想母亲断不会拒绝了她正经八本的请求，便借机提起了此事。
“妈，我还是想再考一次研。”
她笑了笑，递了一牙儿新的西瓜给于林，抬眼看着大姐的神情，继续说道：
“现在毕业，并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说白了就是出些劳力。再者大学的知识不够系统，还得真真实实地有个研究的方向才能深入。”
穆英老汉听着女儿的解释，似懂非懂。他并不反对孩子继续读下去，只是读书就要花钱，而家中的经济大权又一直被老伴儿刘莲死死地把着，就连自己的一盒烟钱，都是偷偷从买菜的零钱里扣下的。穆英抬头看着老伴儿，咳嗽了一阵儿。
“咳...咳...”
他又使劲儿吸过一口烟，缓缓吐出，壮了壮底气。
“爹没意见，你问你妈还能拿出钱来不。”
老汉并不推诿，作为父亲的他，在儿女的大事上必须有个态度，但他又的确不知家中存着几个钱。
史军瞅见了老丈人的不自在，撇嘴暗自发笑，他同秀婷家的妹夫抬眼示意过，两人便起身到街上抽烟去了。作为女婿，他们自是不参与为好，可秀云和秀婷姐妹终究不是外人，逃不开这家事，她们只好留在了檐下，各自递过一双耳朵，并不接话。刘莲老人本想听众人的意见，但见没人应声，只好自己来解尴尬。
“其实家里的确没几个钱了，眼下不止要盖房，秀泉开学还要交各种费用。”
老人吐了嘴里的西瓜子到左手，右手扶着木凳强撑起身体，托着瘸腿挪过秀云母子面前的一片旧木料，将瓜皮和西瓜子一并扔进了泔水桶。
“按理说念书是应该的，但你要保证，学就得学出个样儿来，别像今年竹篮打水，落了空。我先替你向主祷告。”
说罢，闭眼念了几句阿门，撩起门帘进家中收拾去了。老人尽管有些不悦，但并不是冲自己的女儿，时至如今她才对这不适时宜的拆迁心生了抱怨。
秀云见母亲松了口，趁着母亲的耳根还在话音儿内，忙跟妹妹说道：
“好好学，以后给于林和中宇带个头，挣钱了记得孝敬爹妈，再帮衬帮衬秀泉。”
“好好念，将来我们家的孩子也要读研哩！”
二姐秀婷也插了话进来，只剩弟弟秀泉定在那里，疑惑着自己怎么突然成了话题中的一环。
“唉......唉......说啥了。各念各的书就好，将来爹妈我养。”
秀泉尴尬地解着姐姐们的话，拎起泔水捅往街上倒垃圾去了。
“放心吧，现如今是你们照顾爹妈，以后自然就轮我啦。”
秀芳嘴角双侧扬起，直笑出了牙床，她双手向后梳了梳辫子，重新扎过马尾，啪趿着一双男式的大号塑料拖鞋，追着母亲进了屋。
穆英老汉见今夜自己又提升了些话语权，便饶有兴致地续上了一支烟，叉着手过西屋寻二哥说话去了。
歇凉后，秀云一家便跟着妹夫三口到隔壁村的家中去睡晚觉了。她们又在怀海住过了三日，才动身返回了英县。
中央电视台已预告了未来半月的天气，通报里，今年的干旱仍要延续上一段时间。老话说，“日子比树叶还密”，但看今年，这炎热的八月里，日子的确是密过了脱水的榆树枝叶。月底开学前，口北地区终于落了一场微不足道的雨，虽只起些望梅止渴的作用，但人们已心切地就此断定，来日的雨定会下得更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