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情绪的对冲 - 仿作人生 - 高级饭桶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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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情绪的对冲

五月末,秀云和于林开学了,母子俩在各自适应环境之后,仍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自二月开学起,家中便不再帮于林准备早饭,他同一众高年级生一样,会在早自习前到学校附近的小馆吃上一碗热面。疫情结束再次开课时,于林错愕地发现,面条从原来的五毛钱一碗涨到了一块五毛钱,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极为愤懑。他痛恨这疫情,不因其灾害性本身,而是因它给自己入不敷出的家庭现状来了一次落井下石。

父母从未向于林透露过家中的拮据,但现实总无法掩盖,父亲每日给他的早饭钱里,总凑着些两毛、五毛的陈旧票子。于林初尝到了生活的不易,他想着要为家里做点儿什么,他将废旧英语作业本的背面当作数学草稿纸,用铅笔演算,又在写满了密密麻麻之后重新擦掉,他还将使用习惯的中性笔换回了钢笔,而这些,便是他能力范围内的全部。

于林似乎感悟,他同城里学生的差距,不止于学习层面的肤浅,更源于自己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所欠缺的底气,他甚至无法像那些住在城中村危房里的孩子一样,尽管周身破败不堪,但依然莫名地自信。于林再往深刻里想,这或许是一种文化的自卑,自己从小所处的农村环境,或许淳朴本分,或许野蛮横行,但始终不似城里细腻精致,更无法为他营造出一种潜在的优越感。但,于林喜欢这落后,它能叫人不甘,促人奋进,至少,他可以较清楚地意识到一些差距,也极易看到它的局限性......

很长一段时间里,于林都沉浸在自己时而低落又时而斗志昂扬的情绪中,他幸福地感受着父亲对他的百般呵护,但又对此不屑一顾,他甚至怀疑父亲是否因自己而失去了锋芒。于林无法感同身受到父亲面临着何种无奈,但父亲的脸上明显不见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换之,是少言寡语的任劳任怨。

另一边,史军在做饭、洗衣和打牌之外的时间里,总觉着空虚,他想这并不全部源于无事可做,实则是自己对人生价值的一种怀疑。问题并不难于想通,但有时情绪钻进了牛角处,他总需借几口酒来缓缓神,好将自己重新拉回到力所能及的现实当中。

这天中午,于林回家吃饭时又看到父亲又端起了酒杯,不知被何种情绪左右,他竟带着埋怨的口气朝父亲吼了去:

“你别喝了,那玩意儿有啥喝头!”

于林不懂父亲为何要自饮自酌,而在他的理解范围里,喝酒大概只是几个人烘托气氛的需要。他细细想过,认定了这是一种消极待事的行为。

史军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他放下了酒杯和碗筷,闭上眼睛待嘴里的饭食下咽。又突然,他睁开了变得通红的双眼,强忍着火冒三丈,抓起了桌上的一个馒头,不偏不倚地朝于林脑袋扔去。他,有苦难言。

于林满眼委屈,但并不置气,他低头呆木在一阵内疚中,不解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不分长幼尊卑地训斥他为之骄傲的父亲。

秀云起身护住于林,把他拉出了厨房。她不知如何跟儿子解释丈夫的苦衷,又或者,她根本不愿让于林知晓这些,只简单地开导着:

“妈都不敢那么说,也不能说你爸爸,你更不能了!”

于林希望父母懂他,但又害怕父母懂他,平添了烦恼。最终,他回到了厨房,捡起地上的馒头,拿起吃掉了。他只想给父亲道个歉,亦或偷偷攒钱给他买瓶廉价的白酒,但这终究不是父子间解决问题的方式,他想,如此还不如畏手畏脚上几天来得实在。

年幼的心并不懂成人世界的身不由己,也不知道他们如何艰难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但日复一日地相守已足够让他体察到了父母的喜怒哀乐。于林明白,自己和父亲可能各自陷入到了一种情绪的对冲里,而解药也只能是时间和忙碌......

气候在阴雨之后又迎来了干旱,泥土里蓄存的湿润已断然不在。口北地区春日勃发的绿植在烈日下炙烤后,无奈地杵在蓬松成颗粒的土坎里,纹丝不动;城里和田间随处可见脱水至干褐的叶片,纷纷向反常的年份缴械投降。

南寨村的庄户们倒不必为此犯愁,他们有足够的地下水资源来解救庄稼,甚至在其他村庄因欠收而计无所出之时,个别毫无法纪的个体户竟在源河干涸的河床上经营起了贩卖建筑泥沙的活计,俨然将大河最后的脸面都弃之不顾了。但,这并不值得村民们睥睨,他们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上天造福我辈奋勇拓荒的好生之德。

于林回村时已不再下河了。那里没有河,只留下了见证过人类高速发展的满目疮痍,他不叫这代罪的文明产物顺着视神经闯入脑中,污了青山绿水的完美记忆。

日子恢复了平静。每个星光微弱的早晨,于林总会带着睡梦推车出门,不洗脸也不刷牙,身着一件溅满了油污的校服上衣,顶着油光可鉴的卷发,一路惺忪到面馆,在不紧不慢地嚼过一碗面条之后,才掐着点儿悠悠地往校门口走去。早读是于林的天堂,他享受在自己优越的记忆力所营造的美妙错觉里,觉着自个儿也像个天赋异禀的优等生了,直到前排的女同学回头问他胸口的油渍为何又变多了,才肯将脑子放清醒一些。

中考过后,学校惯例会组织各年级的数学竞赛。今年,于林被元永芳选入了本班的参赛队伍,尽管他十分清楚这是自己作为教职工子弟的特殊待遇,但打心底里觉着脸上无光。他了解的是,考场上并不差他一张卷子和一套桌凳,甚至在开考前走出教室的那堂晚自习里,他整个人都滚烫得似个浑身极不自在的醉汉,以致自己太过慌张,忘了带些草纸,只得将演算凌乱地涂写在答题卡上。而实际情况却是,若非答题区的草稿填充,整张卷面将会空白得更加难堪。果不其然,成绩下来后,又给了老师和母亲一个苦口婆心地训斥他到体无完肤的机会。

于林的下半学期过得稍显浑浑噩噩,但他转念一想,竟能释怀。

“来日方长,有待调整,有待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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