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过渡
次日醒来,已是大亮,昨日的大雪荡涤了一冬的乏燥,大地似个精神饱满的胖白娃娃从疲困中初醒,把四肢和腰身舒展成了山川冰河。屋顶棉白松软的雪块融化后,雪水沿着房檐下的冰凌挂成了一串,滴答在青砖沿台上。
史军简单洗漱过后,踏步走出了屋子,见厨房的袁大爷已在院里扫了一条便道出来,直通校门。他闭眼感受,水气正迎着朝阳从地面向天空湛蓝处扩散,此刻的舒适,竟不忍点一支烟来打破。
到食堂用过了昨日的剩饭,史军又回至办公室将屋门上了锁,抖落掉麻袋上的雪片,发动车子回南寨家中去了......
近几年,史宏已不外出揽工,在村里经营起了粮食和蔬菜收购的活计,再加上家里的几十亩庄稼收成尚可,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史仲老两口有四个孩子养着,早些年在于林读小学期间就不下地了,如今也只在农忙时帮史宏两口子做做饭,搭手照看一下收购的摊子。去年秋,史宏将家中的旧南墙推倒,起了新的红砖墙,被史军磨损了门转的一对旧木门也已换成了油亮的红漆铁门,整个院子添了不少的气象。
史军进到家门时,父亲正拿了长柄的秸秆扫帚清扫积雪,史宏两口子则忙着掀开散在玉米堆上的塑料篷布,让粮食薅干水气。见史军回来,几人前后进了西边的屋子。
“二哥,昨天下午没赶在雪前回城里?”
老三家媳妇田青弯身拍了拍裤管上溅落的雪沫,起身摘去了头上的方巾,笑着问二哥道。
“没来得及。放学时已经下得不小了,干脆就等今日中午大路开了再走。”
史军答过话,便往灶台旁的水瓮里抓过铜瓢舀水喝,母亲看见慌忙呵斥住了他,又取暖壶倒了一碗热水递给他。史军接过碗吹了吹凉,吸溜了几口。
“妈,我想叫爹到城里给于林做几天早饭,秀云的身子实在顶不住了,不知家里近日忙不忙?”
他低头看过自己的母亲,又扭头朝父亲笑了笑,试探性地问着。
“前几日抓的草药又不管用?”
母亲张新梅对儿媳秀云体弱多病的老毛病束手无策,就如同对自己不间断的感冒上火一样无奈。
“现在就是太忙了,其实根本不知道见不见效,就算是管用,也抵不过每天起早贪黑地折腾。”
史军怕母亲心生嫌隙,赶忙解释道。
“去吧!去好好享受一把城里的生活。咱妈就交给我了,冬天收粮也不忙,田青有的是时间做饭,吃喝不成问题。”
史宏蹲在煤炉边上,拿炉钩捅了捅炭火,没大没小地调侃着父母。但在于林的事儿上,他的确没什么意见,心中是一万个愿意,这倒叫史军很是宽心。
史仲本是个文化人,无奈子女儿孙里,除过史军,也就于林肯用心读书。老汉心里的症结早已结了多年,如今能帮于林的学习出上力,自然不打犹豫,不等儿子再开口,就抢过了话茬。
“那就吃完午饭再走吧,叫大车碾碾路,等雪开了再动身,咱父子两路上也安全些。”
母亲始终不动神色,但她并非责怪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多事,只是历经了太多年岁,已习惯了平心处理生活的大小事务。她原本担心老汉和小儿子心中不悦,不想两人都提前表了态,倒省了自己从中周旋的麻烦。
用过午饭,张新梅老人替史仲收拾了换洗衣物,又给秀云打包了几袋干菜,待嘱咐过父子两一些细碎后,便催促着他二人骑车往县城家中去了。
国道上只碾开了居中的部分路面,大车司机按着吵人的汽笛通过,车胎向侧方溅起夹着冰片的泥水,直落到了路基的雪皮子上。史军叉开双腿护住了车子,生怕父亲摔倒,两人就一路提着心,彳亍向西......
于林已入学三个月了,前些时搬家后,母亲添了一辆新自行车,原来的小红车就归他所有了。杨小的历练教会了他如何在陌生的环境中快速建立关系,如今有了代步,他每日便可等死党郭宇和何俊一同离校了。初中学习压力大,自由时间又少,放学回家的路途自然是巩固友情的最佳选择。
但轻松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近段时间,于林又发现了自己同他人肉眼可见的另一处差距——语文。于林自小阅读根基浅,胸中无墨,应付每天的日记时尚且吃力,写作上便更是乏善可陈,也仅在背诵时,凭借着天生的记忆力稍显得心应手。
我们并不能纠结于秀云为何会忽视了对于林写作能力的培养,这是在农村特定的环境条件中,应试教育盲目发展,衍生出的群体性学习差异——重成绩而轻学科素质。秀云正是在调进县城工作后,才从于林的身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实际上,县城学校的文科类素质教育同地级市区学校相比,差距尤为突出,每年高考仅语文一科的均分差距便达二十分之多。教学模式受限于其目的,这便注定了部分学生要靠自己去弥补群体性的差距,而学习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自史仲进城后,爷孙两就在东屋起居。夜里熄灯前,于林总会帮爷爷刮刮背,活络筋骨,只恨时间紧张,他不能再听睡前故事了。孙子早上出门前,史仲总会提前把面条煮好,怎奈于林天性拖拉,他只得守着面碗,上笼蒸了又蒸,如此,却也不曾发过脾气。于林喜欢爷爷的无奈,他就是要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疼爱,享受着属于爷孙两独有的相处方式。
零三年的寒假,史仲在放假初便回了南寨,史军一家则留在县城过年。寒假里,于林并不闲着,除过到几个死党家中走走,他整日都抱着小说,撅起屁股在西屋的床上跪着看书,代价便是,他的眼睛近视了。
于林还是第一次同父母单独过春节,但父亲还是让他和母亲在这片小院里感受到了浓郁的年味儿。史军学着城里人在院里挂起了灯带和红布旗,又买了十响的烟花,自然,不能少了往年笼炭旺火的习俗。
正月里,县城臃肿的街道上,年前的雪层仍然存留,主街的路灯下挂满了绒布红灯,各类的小吃摊点都沿着人流拥挤的路段排了开来,人们放缓了脚步,肆意享受在节日精心营造的欢喜热闹里。元宵节上午,史仲老两口同小儿子史宏一家进城来看热闹,顺便带小孙子于龙看病抓了药,世居农村的一家人终于要赶一回新鲜,身当其境地游一趟城里的花车了。
一年里,全县的居民没有哪一日比这天更为期待。夜幕落下,星光微露时,所有的人家便迫不及待地亮起了红灯,各处公园、广场和政府机构门前的花灯自然不甘示弱,日落前就通了电,候着晚上的花车经过。不过八点,城郊处一支支蓄热已久的烟花窜上了县城上空,把花色绚烂投向了万人空巷的地面。今日,这大小的流光十色定要将光彩放过璀璨星河,艳过一众浓妆涂抹的歌舞演员。
家中,史宏留下来照顾敷药的于龙,史仲老两口因张新梅上午到街上摔了跤,也不便再随着人群拥挤了。于林一家同三婶先到门口的机械厂猜过灯谜,又追着各队的花车和秧歌游了大半个县城,直至人尽散去,吃过了混沌,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