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6章
第26章第26章
在北京,买了房自己不住,收租还贷,是很常见的做法。沈少渝刚买房时也不是没想过。
反正他单身一个,物质需求低,在公司长期996,“家”对于他只是一张睡觉的床而已。当时同事都帮他去群发消息,还真有人打来电话,问他房租多少。但他最后还是自己住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从小没有过自己生活的空间,农村里厅堂大卧室小,童年时父母会挤着他,长大一些是弟弟挤着他。后来到县城上高中、到北京上大学,都是住六人八人的大宿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可能有人在睡觉。他早已习惯了不把自己的需求附加到与人共处的房间上。可也许仅仅是毕业后那短暂的一年多,他租住一个15平的小单间,在薛策的追问下,却开始幻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家。
床头要有一盏读书灯,最好还有一张休息用的沙发。窗帘要用蓝色的,对心情好。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小床上费劲地思考。薛策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一句:床头柜里要有用不完的套。
现在何止是用不完,薛策上回往他床头柜里补的新货都要变旧货了。
“嗯……”沈少渝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发出微弱的鼻音,“地址没错儿,麻烦你了。”
唐洲一边啪啪啪地敲着键盘,一边说:“你这都病几天了?要不要去趟医院,吊个水?”
“不去。”沈少渝手背碰着额头,脸色潮红,嘴唇却白,“就是那天突降暴雨,淋着凉了而已。”
“行吧。”唐洲撇撇嘴,“那你有啥事儿记得联系我,租房也不用着急,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看好。先养好病了再收拾。”
这小孩儿,还挺仔细。沈少渝恹恹地笑:“多谢你啊,唐洲。”
“这么感谢,不如考虑考虑我呗?”唐洲眼睛还盯着屏幕,骚话张嘴就来。
沈少渝即使是习惯了,每次也还是不得不严肃对待:“抱歉,我现在没有心力想这些……”
唐洲自己先笑起来,沈少渝恍惚地听着,他感觉这人和薛策似乎真有一些相似。年少的,精力无穷的,敢于试错的,不在乎结果的。但旋即唐洲低低说了句脏话,又忙道歉,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不知遇到了什么。沈少渝的脑子烧了两天、躺了两天,已经昏沉沉成了一团浆糊,什么船啊浪啊都承载不起了。他想起唐洲还不知道门锁密码,从微信给他发了过去,而后手机掉落,他就彻底睡死了。
*
u大艺术中心的咖啡馆中,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唐洲的雅座对面。
唐洲骂了声“操”,挂断电话,“啪”地关上笔记本,摆出了他的战斗态势:“干嘛?”
男人年纪和他差不多,看起来却比他沉稳,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嘴唇很薄,总是似笑非笑。他叠起二郎腿,身子向后靠在沙发上,说:“我来喝咖啡。”
“这儿到处都是座位。”唐洲咬牙切齿,像嘶嘶吐着信儿的蛇一样眦着两颗黑眼珠子,“你这样很干扰别人。”
“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男人两手一摊,很无辜似的,“你也可以走。”
“烙大饼,别怪我不客气。”唐洲盯着他,吐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很恶毒的称呼。
男人呆了一呆,像难以置信:“你叫我什么?”
“骆秉,你烙大饼!”大庭广众,唐洲不敢骂得太大声,手指神经质地敲桌子给自己助威,“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跟踪我!”
骆秉说:“我在这里读博士后,我喜欢这家店的咖啡,你多大的脸,我要跟踪你?”
“你烙的饼比我的脸还大!”
“……小洲。”骆秉对受惊吓的服务员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和从前一样不讲道理。”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年纪轻轻一股子爹味!他们什么关系啊就来教育他?u大博士后了不起吗,又秃头又近视!唐洲脑子里的垃圾话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疯长,但他说不出来了,抱胸冷冷看着对方,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最后两片嘴唇上下一碰,吐出五个字:“你不滚我滚。”
说完他就收拾起来,拎着笔记本离座要走,却被骆秉一把抓住。
像是偶像剧的经典场景,气冲冲的傲娇女主转身离开,男人终于心慌气短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唐洲拿捏了一个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回过头,冷冰冰地瞥一眼他的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骆秉放下手,扶了下眼镜:“你点的咖啡还没上,你走了,他们会找我付钱。”
唐洲差点举起笔记本电脑给他脑袋开瓢。
*
沈少渝又做了个漫长的梦。
但是病人的梦光怪陆离,前言不搭后语,也很难被记忆。他也许梦到薛策了,不再是校园旧事里的薛策,而就是最近的那个失望的男人。
是啊……薛策对他一定很失望吧。
只有他累吗?只有他吃苦吗?这样的对话,在四年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从那时候已经明白自己会给薛策带去多少负担,所以如今他早已不再聊工作和心事。可他还是让薛策失望了。
他自己从没有以“很累”“很苦”作为自豪的标签。他没有试图道德绑架过谁,甚至都没有再诉苦过。可是薛策却说,“你挂断我的电话,不回我的消息,不表达你自己的心情,因为你根本不想承担”——
是啊,他看起来如此沉重,但他的本质又是如此脆弱。
他贪恋肉欲上的满足,贪恋交融后又能及时分开的清醒感,看似在做很出格的事,实际上是个不敢直面对方的胆小鬼。
他睡得不沉,感冒药和消炎药有一阵没一阵地让他发晕,脑子里的想法光怪陆离,自我反省中夹杂着自我厌弃,对薛策的留恋和愧疚里又掺入少许“终究如此”的无可奈何。偶尔去趟厕所,连地灯都在转。洗了手回来,呆呆坐在床沿,又使劲晃了晃脑袋。
谁知道淋一场雨的后果竟这么严重。
他想,现在自己工作没了,恋人/床伴没了,家人早就没了,大概正因如此,身体终于决定自暴自弃,不必再为了谁强撑住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大门输入密码的滴滴声。而后是轻轻地一声,门把手被人拧开。
他忽然想起还有个少年人关心他。是唐洲吧,唐洲说过要给他带吃的来。他无力打招呼,但内心里又有了一点点亮光。他没有闻到小龙虾的香味,还心想唐洲终于能听话了一次。
但是唐洲平常会这么安静吗?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走到门边,高大的阴影几乎肩住客厅的顶光,使他的脸色更显阴沉。沈少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深更半夜,病气缭绕,薛策怎么会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的家里?
哦——他慢半拍地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换掉门锁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