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 马奴阿真 - 长安小郎君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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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老爷一去,萧府的当家人便自自然然成了长公子。他如今虽是驸马都尉,却也只在太常寺领一个从七品主簿之职,素日并无大事。当此门庭变故之际,他便把精力都花在了严正家规上。月余来,一府上下被他管治得井井有条,面貌一新。里外都有人议论,说这长公子看着仁慈敦厚,关键时候却能独当一面,将来必成大器。但反之,也有许多世态炎凉显现了出来。那萧府门客,常年多达二三十人,老爷前脚离开,他们竟也走了半数,剩下摇摆不定的,俱都在考虑退路。自家门客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往日攀附萧家的那些外人了。总之,于这人情一事上,“冷暖”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日子固然是没有变化的,甚至还清闲了一些,因为来往的人少了,马也被带走几匹。但是,身不累,心里却难捱。我还和月余前一样,丝毫也不知道十八公子的情况。只听徐道离一日来偶提到,说萧家人现都行事低调,并未有牵连之事,我才稍安几分。

九月过半了,到了秋风扫落叶的季节,虽离年关还有两个多月,我却觉得这一年都过完了。大抵是心里漂浮空旷,没有什么盼头。然而,就在我以为剩余的两个多月也将会空虚度过的时候,十八公子却骤然降临了后院。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形象,也是我不敢相信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暴怒、醉酒、衣冠不整。我甚至来不及为见到他而欣喜一下。

他手握长鞭摇摇晃晃地站在院子中央,满脸通红,酒气冲天,眼睛时张时合,迷离恍惚,口中不明所指地高声骂着:“鼠狗之辈,我萧鉴当杀此獠!”

我被这样子惊呆了有半刻的时间,终究在一股焦急担忧的心态之下冲上去扶他,但刚一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猛起一掌推倒在地。那酒醉之人不清醒,力道当用了十足十的,便震得我筋骨剧痛,半天才踉踉跄跄爬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竟敢阻拦我的去路!还不快去牵马来!”他挥鞭指我,身子歪斜,面庞变得狰狞扭曲。

“公子,你吃醉了!此时骑马是要受伤的,小奴叫人扶你回去休息吧!”我从未应对过酒醉之人,只依着他这样子想当然地劝他,念着他往昔的温和慢慢靠近他,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鞭子。

“啪!”

然而,我迎来的,只有猝不及防之间,粗砺长鞭赐下的裂肤之痛。这一鞭子抽在我的颈右耳后,狠得几乎要将我的头颅削去。待这极强的痛感蔓延出来的时候,我的胸前已被鲜血浸透。耳边汩汩血流还在不断涌出,似乎竟能听见流淌的声音。

在天昏地暗之前的余知里,我突然对方才的一切懵然了,我只是还在望着他,瞪大了双眼,然后身体慢慢地倾倒在他的脚下。最后见到他的那一眼,我浑浊的视线里,他依旧在摇摇晃晃,挥舞长鞭。

……

我以为,我活不成了,却又在一个黑夜里睁开了眼睛。我的小柴房,一盏灯,一碗汤药,一个徐道离。

他无限悲悯地看着我,目光里的凝重并未因我的醒来而消去一点,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喜之色。我心里忽然一动:他将我这个朋友未免看得太重了。他不说一字地将汤药给我喂下,直到我昏昏沉沉又睡去,再醒来,他才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不要害怕。”

我吃力地一笑,细想,这徐道离还真是喜欢说这句话啊。自识破我女子身以来,他对我说过许多次相同的话。只是这一次,却总觉多了一些未尽之意。不知是不是我伤得太重,有些糊涂了。

四五日后,我可以坐起身了,只是满头满颈缠着厚厚的白布,令我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得几句。徐道离告诉我,十八公子的那一鞭子生生撕开了我颈部最要紧的血脉,伤口又深又长,将来愈合之后也会终身留下明显的疤痕,影响容貌。他讲得声音发颤,万般不忍,又说必会帮我寻遍名医除去伤疤,可,我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毕竟,我心里想着的,只是伤我之人,容貌又算什么。

“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形吧。”我低着眼睛,有些恳求他的意思,伤处因口唇的轻启而扯得略微疼痛,教我皱眉。

“好好好,我说给你听,你不要轻易说话!”他眉眼挤到了一处,仓皇而又忧虑,待看我平息了少许才开口,且一开口就是怒意冲冲,“那日我闻讯赶来,你已倒在血泊之中,而那个萧十八还在醉生梦死,长公子也在,已命人将他制住。若非看你伤重拖延不得,我必定当场就报还给他!后来长公子要请大夫来给你医治,我怕暴露你女孩儿身份,便自己揽下这事,只说与你投契早结了兄弟,你的事该由我照拂,长公子急于处分萧十八,一时也不管。至于这萧十八为何发疯,且不过是因为同僚之间以萧公罢相被贬之事对他讥讽取笑,他心高气傲又历来顺风顺水,受不住便积恨在心,酗酒闹事。我素日还看他意气风发,待人和善,以为不凡,竟未曾想是这种绣花枕头,不堪一击!我以前还要你自荐给他做仆从,简直是……唉!”

果然还是如我所料,十八公子在老爷失势之后,处境变得这般落魄。任凭徐道离如何怨愤相加,我的心里只深深为他感到心痛。他没有萧府这家大业大的根基,也不像长公子有皇女为妻,但偏又是萧氏一系,承袭了祖宗的荣光,所以也要为老爷的事担负压力。他的不堪一击,必定也充满了无奈与不甘吧。我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他可怜。

“这也…未必都是他的错啊……”我终究还是想为他反驳一句,并不怪徐道离生气,只是慰我自己的心吧,不想觉得他太不幸。

“你……你不要说话。”徐道离先是惊诧,然后神色一顿,还是关心起我的伤口。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话在他听来十分有歧义,但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圆回来,便对他摇头淡淡一笑,“不碍的。我方才的意思是,他虽受不了讥讽做出错事,可讥讽他的人也不对啊,真要论起来,该怪当今陛下。他高高在上一句话,便教人骨肉分离,受尽冷眼,他怎会为别人着想呢?”

“阿真……”徐道离忽然唤了我一声,嗓音低沉,投向我的目光里也带着不同寻常的疏离。我不懂,心里审视自己的言行,并不觉得有什么破绽。“嗯,我是觉得你该休息了,明日我会再请大夫来一趟。”他莞尔,样子恢复如常。

“劳烦先生。”我以眼神略示以感激,想的是欠他几次救命之恩,早就不知怎么还了。

――从徐道离处写来

徐道离看阿真歇下后,便自回到了住所,连日来的寸步不离也使他感到几许疲惫。只是他心中幽幽悬着几件事,到今日越发明显地跳脱出来,故而并不得好好酣睡一场。

是时,月明星稀,徐道离和衣倚在坐床一侧,身旁凭几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浓茶。这茶,浓到放了平日五倍的茶叶,是徐道离用来提神的。他不时抿上一口,再伴着深秋特有的静谧,将那几件幽幽心事来回忖量。未知过去多久,一个清晰的轮廓终于呈现。

徐道离早在知晓阿真女子身份的那天就猜到,阿真的身世必然和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有关,而当时玄武门之变并未持续许久,若是平常百姓家,最多就是连着几天不敢出门,真要能造成命途巨变的人家,必定不是一般的门第,又看阿真那一手惊人好字,更不像普通人家能教养熏陶得出的,故此先一断定,阿真的出身不是王族便是公卿。再来,阿真向自己追问武德九年发生的事之前,是先从皇帝的事迹问起的,这说明皇帝与她的身世有关。另外,萧r罢相之后,阿真和自己谈话之间,竟将天子比作“阎罗”,虽则当时情状如常,但细细体味起来,这诋毁天子的不敬之语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开口的,却被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令自己差点疏忽,而这一点也一如今日,她明明是被萧十八伤得几乎送命,却又将矛头指向了皇帝,所以皇帝无疑是阿真心里憎恨的人。于是,徐道离将以上诸事凑在一处,得出了一个可靠的答案:阿真的家族在武德九年因玄武门之变而惨遭灭门,而她在逃亡路上曾遇追杀,好不容易活下来之后便心怀仇恨,常年忧思。最重要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当今圣上。

“小丫头,你的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吗?”

徐道离想明白后,沉吟长叹了许久。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悲惜伤怀的一面,连自己孤身飘零的时候都不曾这样低落。他觉得,这个小丫头渐渐成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但凡与她相关的事,都无限上心。比如她几次受伤,比如知道她被带入李家,自己都是义无反顾地去救她,保护她,还有那买马哄她的事情,想起来觉得哭笑不得,却焉知不是心意驱使下做的。可见啊可见,自己早在轻流慢淌的岁月中,对她情根深种了。

“我徐道离一向视女子为无物,却不料栽在你这小丫头手里了……那么,我帮你可好?”

徐道离悠然道出一句,看似闲定,心里却是一番大气魄,就像此刻窗外的夜色,看似混沌,实则微妙,稍不留神,便成了东方欲晓。

……

再深的伤口终究在慢慢愈合,我脖颈上包裹的白布,每一天都会薄一层。只是又有二十天了,十八公子竟无音讯。徐道离虽常来探望,我却到底没有了再问起的理由。

“阿真,你想过以后吗?”那日,徐道离毫无预兆地问我,虽然突兀极了,可他却还是直直看向我,好似有大事一般。

“以后么,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一知半解,只如实回答。心中一时也想,我能如何?

“唉……”他无奈长叹,好像被我的话堵着了,半晌才道:“以前我叫你自荐给萧十八做随从算是我的错,是我认人不清。可这次我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个丫头,不可能一直做马奴,想过离开这里吗?”

“呵呵……先生你在说笑吗?”我是真的觉得有趣,打心底里笑了出来,“你又不是不知小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那你跟我走吧!”他紧接着我的话问道,眼眸蓦地一亮。

“先生要走?”我只顾着“走”这个字,并不看他还有其余深意。

“是啊!”他挺胸昂首,声音洪亮,像在宣誓,可旋即又变了态度,对我咧嘴一笑,颇有几分调皮,“不过,你要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再回来带你走!”

他这话一落定,我只有默默,浑身僵直的筋骨却替我隐藏了所有的情绪。他知道我今年十三岁,两年后是我的及笄之年,礼记上说:女子十有五年许嫁,笄而字。他若真的要离开,又何须先约归期?若真的想回来,又何必非定两年?我真不知道,他几时于我有了这样的心思。

“哦,先生要用这两年做什么呢?”我若无其事,只淡笑着问他,想着此时若反诘于他,定是我最难堪。

他亦未觉察,露出寻常神情,道:“我母亲在世时,总教导我,男子当志存高远,不困于方寸之间。离开长安城,有的是事可做。”

“那先生,何时动身呢?”我心里在绸缪着什么,便从容问他。

“已与长公子说过,这十月底就走。”他亦未曾迟疑,也同这话的内容一般,当真是早已计量好的。

“你不怕别人说你和那些见风使舵人一样,主家才落魄便各自去了?”我带了些戏谑的口气,也是以朋友之情真心为他忧虑。

“我徐道离长到如今也有二十几年了,几时怕人言了?我真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心,谁又能凭几句话奈何得了我?”他一如初年在长亭里豪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的神情,也委实说得不错。

“那小奴,就祝先生此去,平安顺遂。”我缓缓说来,转身顺手往食槽里放一些草料,并不想把心中隐约泛起的不舍教他看出来。到底,他的心已不同于我的心,我的不舍也仅仅只是人之常情。

“阿真,你要好好在这里等我,谁也不要轻信,保护好自己。两年,就两年,多一天都不会!”

正想着他的心思不同,他却又毫不隐晦的吐露出来,目光里的灼热一下子升腾得我难以招架,直垂下头,尽量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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