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远志非花 - 人水草木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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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戚思宽终究是有点后悔了,可话已出口,他又不忍心扫女儿的兴,看到远志拉着闵婉高兴得像要高飞的小鸟似的,他怎好意思对她说:女儿,要不我们算了?

该怎么办?大丈夫一诺千金,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不是千金,而是江州人的闲话,那可比千金还可怕,赔了千金不过是穷,可别人的闲话你却不知能说到哪里去。

戚思宽进退两难,踌躇来踌躇去,抱着挨骂的心还是要找闵婉。

闵婉见他一副进退两难手脚不知放哪儿的怂样,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阴阳怪气:“这会儿想起我来了?”

戚思宽傻呵呵赔笑,双手捏上闵婉的肩:“好夫人,我离了你本就不行。”

明知是哄她玩的,却还是受用:“你也就有事才会想起我……”

“怎么会,怎么会。只是,远志这事儿……夫人你看……”

闵婉早知道戚思宽心生退意,一句话就把他噎在原地:“你别给她泼冷水啊,你看她今天多高兴。”抬头与戚思宽对了一眼,仿佛在骂他笨:“你这脑筋啊,只会医人,不懂变通,你看人顾家姑娘头一次上门来是什么样?”

戚思宽手一滞,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夫人是说,让远志换上男装?”

“不仅是男装,你也得在外就给远志换个称呼啊,就说他是你兄弟家的儿子,特来跟着你学的,不就得了?我们就抵死不认,你在,许恒也在,谁敢胡说,就对他不客气。”

戚思宽心口郁结顿舒,果然还得是夫人聪明有法子,真是家有一宝,低头瞧着闵婉的圆脸,都可爱了几分,忍不住俯身照着闵婉的脸颊就是一亲,又赚了闵婉好几爪子的拍打。

翌日,远志瞧见闵婉手中的男装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个人常喜欢用最坏的预期迎接所有事,甚至已经做好了戚思宽反悔的准备,为此也是一晚上心突突跳,生怕好不容易有的念想又要落空。有了这样的心思托底,现在不过是让她换上男装,她都够满足了,满足到有点想哭。

渐红的眼眶落在闵婉眼里,怎么心疼都不过分,不由得把声音都放软了,将昨晚与戚思宽的打算都交代了一回。

母女俩说话的当儿,戚思宽环顾女儿简朴的房间,一点骄纵的摆设都无,低头一看,桌上还摊着远志的笔记,里面记着她所有的诊案,病人有她自己,有茯苓,有织罗,有顾家的姨娘,但凡雁过之人皆一一记下。她学着戚思宽的仔细,甚至比他做得还好,令戚思宽看入了神。

远志这样懂事,戚思宽看在眼里,可心里是酸苦多于欣喜。

一个懂事的人,总有必须学会懂事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往往都带着牺牲。

远志才及笄,甚至都没得到过什么。

“阿爹。”远志轻声,思绪终于回来。

远志这才发现戚思宽戚然的神色,她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没怎么……远志,这两日去找许恒把医馆的诊案都看一遍,务必熟记,但凡不明晰之处,就问许恒问我。”

戚思宽此时凝噎,千百句叮嘱和爱护在嘴边,却说不出来,挤出了公事公办。

江州人道戚家医馆来了个玉面郎君,站在戚思宽身后,和许恒一样。戚思宽叫那玉面郎君阿元,再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医馆东主的侄子。也有那好事的闲人找来,却看着阿元光看光记,不爱说话,真是不好玩。

有些人说,那就是戚家的姑娘,又有些人说看着不像,总而言之,是玉面郎君来了,就忘了妙手女医,不变的是戚家医馆络绎不绝。

更没人知道这一局终了,比远志更高兴的是许恒,往常他跟着戚思宽,夙兴夜寐,学医便是单纯的学医,要挨骂要做活,每天都是一样的,然而远志在,日子不同了,好像每阵的风都是暖的,每次的雨都是清的,每天江州的桂花香都是为了他才有的,即便是清晨的寒冷都变得温柔了,一切会伤到他的都不再是锋利的。

他给远志讲复诊的诊案,替她回答戚思宽偶尔尖锐的提问,帮她挡住那些好奇的人,一件件都是他轻快的心教的,他更喜欢看远志专注的样子,微蹙的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睛,紧紧抿着的嘴唇里时常会冒出的巧思。一想到往后日日都会如此,他便无心再去关心更长远的未来,仿佛眼前的就已经足够填补他十几年的孤独和苦涩。

可他却不敢让任何人看出来,他害怕那些人会说,那个卉萝巷的弃婴果然心术不正,图谋戚家的家底。他不想让人看轻,尤其不想让远志看轻。他甚至不敢看远志的眼睛,生怕被她捕捉到自己的幸福。

直到医馆来了一个叫庄达的病人。

远志在医馆见到庄达的时候,两人都不由愣了一下,这一愣是点通了灵犀,说明彼此都记得,区别在于,庄达展颜,无需瞻前顾后,他什么都不用说,光这一笑就让远志不知所措地闪躲,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了现行。

她没出息地偷偷躲开,想要掩藏在许恒身后,许恒的高肩挡住了半张脸,却没挡住她红了的耳根。

庄达坐在椅子上,掀起裤脚,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腿,余光里瞟见了远志东躲西藏的脑袋,寻常说:“大夫,我的脚脖子疼,已经疼了三天了。”他的眼睛望着许恒,声音洪亮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三日前可曾受过外伤?”许恒例行公事。

“蹴鞠伤了。”话说的可怜,眼角向远志那儿一飞。

远志背着他听见,一算,哪里有什么三日外伤,早过了,于是确准了他要来找事,心都悬了起来,唯恐他口无遮拦。

许恒搬起庄达的腿挑痛处轻按着,也没伤筋动骨,脉象平顺,听那声如洪钟,可见中气也足,分明是比他还健。许多人疑神疑鬼疑病症,不开点方子不罢休,这公子看上去非等闲,也不会计较几斤几厘,想来也是来凑玉面郎君的热闹,人也见到了,哄哄就回去了。

“阿元,开五日的伤骨贴来。”这是他常用的招。

庄达剑眉微挑,一下就听出许恒语气里的温柔,那种近乎于近乡情更怯的意思,他心虽粗,但了解男人,他知道当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人如此轻柔小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原来是这样,他心想道,不由多看了许恒一眼,细细打量,远志的身影在背后匆匆而过。

有点儿意思。

“这是你们新来的小大夫?”庄达明知故问。

“嗯。”许恒并不多话。

“是哑巴吗?怎不说话?”

许恒下手一重,庄达嘶了一声,他也不回答,心想你管她新来旧来:“好了,拿着膏药回去贴五日。”

“五日就能好?”

“你年轻力壮,五日都算多了,三日就该不疼了。”

庄达本还想多问几句,碰巧此时远志提着扎好的药膏送来,想要递到许恒手里,早一步被庄达抓了正着,他手一伸,顺势就从远志手里将那捆膏药抢来,似有意若无意,擦碰到了远志的手,吓得她一哆嗦,差点弄掉了手里的药。可即便这样,仍不见庄达面上波澜,也不懂是故意的还是不是,结果还是那双笑眼泄露了他要说的秘密,分明在讲后会有期。

许恒挡在远志面前,没好气:“没事可以走了。”

庄达笃悠悠起身,一旁的小厮替他抚平了裤脚的褶,煞是不屑地扫了许恒最后一眼,嘴上说着多谢,起身行了礼,摇摇头,抬脚就走。

看破了把戏,戏里的人再装可就无趣了。

远志直到他真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装得像不像,总之是埋头忙着手里的事,没人问就当没发生。暗地里不知为何,又怕庄达再来,又怕他再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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