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向地球人类广播
宇宙波向地球广播
〔罗马利亚〕德·米胡
他们以光的速度向着地球方向靠近。此时此刻他们是多么想念那古老、善良的地球呵。由于焦急等待与久别的亲人重逢,由于想到他们就要胜利地回到地球上,他们激动得睡不着觉。但睡眠又是他们战胜时间的惟一手段。宇航员们狂热地期待着与地球见面,好对地球说:“我们回来了啦!”宇宙飞船上的全体乘员,都在忙着整理他们在飞入宝蝎座区域的过程中所得到的资料。他们还决定在回到地球上之前,准备着下一次向另一个叫雪龙的星球航行的计划。他们管那个星球叫雪龙,那是因为那个星球上有许多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光谱片表明,那个星球上有建立自动宇宙站的极为有利的条件。通常宇航探测计划都是在地球上制定的,因为地球上有各种应有尽有的计算装置,在那里可以协调有关宇宙探测的各项工作。宇航员们在宇宙空间中讨论新的宇宙飞行计划,并不是为了和地球上的科研单位竞争,而是想尽可能地接近地球上的工作条件,他们是太想念地球了。
这天晚上的讨论,是在平心静气的气氛中结束的。当然啦,“晚上”这个词只能看做是一个借喻,因为在宇宙航行中既没有早晨,也没有夜晚,更没有什么春、夏、秋、冬的区别。不过宇航员们还是喜欢使用地球上人们衡量时间的这些概念,也说:“早晨八点”或者“明天早饭后”等等,尽管在密封窗里只能看到黑黝黝的永恒的宇宙星空。为了不丧失和他们一直怀念在心的地球的联系,宇航员们在星空中,尽量保持地球上的那种生活方式。他们庆祝生日;纪念地球上的各种大的历史事件;欢度除夕和收获节,尽管电子计算机是以光年来计算航行的时间。
在这天晚上,主持下次宇宙探测工作的规划组长埃拉宣布讨论结束,她微笑着说:“朋友们,现在休息!我反对夜里开会。”
但是宇航员们并不想散去。在长期的宇宙生活之后,他们想听一听地球的脉动,要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地球的一分子呀!
“没有什么关系,埃拉,让我们像年轻时那样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吧。”阿列克斯说。“应该在宇宙空间中体验一下不眠之夜的滋味。”
“不行,阿列克斯。我虽然决定不睡大觉,但我们毕竟该小睡一会儿。我们在地球上着陆之前睡一觉吧……现在把灯关上!
如果谁还想在这里呆一会儿,我提议听听音乐。我想听听十九世纪的某一个交响乐会。”
谁也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列德跑了进来。
“快打开收音机!好象是地球在欢迎我们返航呢!宇宙波段上有广播!”
列德是宇宙飞船上的“耳朵”———监听员。跟在地球上一样,所有的宇宙飞船上都一直用21厘米的波长收听“宇宙波”。
在这个波段上,人们收听遥远的星球传来的声音———宇宙之音。
从宇宙世纪一开头,也就是二十世纪后半叶起人们就开始收听宇宙之音,但是至今仍未弄清这种声音的含义。不过,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发现,某些录音似乎是其他星球的智能生物的播音。
在宇宙飞船上收听“宇宙之音”的条件比地球上好得多,可是列德至今未能收到任何像是有意识发出播音。
“现在正在播送音乐,”列德十分激动,上气儿不接下气地说。“这一定是地球的广播,一定是在欢迎我们胜利返航……”
扬声器里开始时只是传出典型的噪音,后来传出了某种旋律。这旋律一开始显得有点儿怯懦,接着却越来越坚定有力。这是乐队的合奏呢,还是某种不知名的乐器的独奏呢?毫无疑问,这是广播,而不是宇航员们通常所说的“空间音乐”。他们所谓的“空间音乐”,不过是指物质分子发出的撞击声或飒飒声。在今天的音乐播音里,有某种奇异的,动人心弦的东西。它忽而平静安详,忽而强烈激昂;有时又像是哀号。宇宙飞船的人觉得,他们早就听到过这个乐曲,并在整个宇宙航行中一直铭记在心。
埃拉看了看列德,仿佛没什么话要对他说……埃拉这是第四次进行宇宙飞行。第一次是在几年之前,当时她刚在天体物理研究班毕业,并在月球基地上接受了一个月的训练。那次训练本来需要半年,但埃拉提前结业,和列德结了婚。
他们是在月球基地认识的,他们一见钟情,当即就决定结婚,并且一起去飞行。
那一次是飞往木星,在当时被认为是路程最远,最大胆的一次宇宙飞行。一起飞往木星的还有个叫安娜的姑娘。安娜总是不言不语,一副哀伤模样。埃拉总是觉得安娜用阴郁的目光看她。
她曾试图和这个姑娘接近,同她交朋友,但没有成功。安娜总是用礼貌然而冷淡的回答推诿过去。有一回她同安娜谈起了列德,安娜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就改变了话题。不过埃拉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那种奥秘是司空见惯的,然而又是那样让人难受的!原来安娜爱恋过列德,并且是很早就爱上了列德,但列德回答她的却只是友情,而不是爱情。安娜舍不得离开列德,就只好以和列德在同一飞行组,经常看见他,听到他的言谈作为慰藉。
安娜虽然年纪很轻,可她对列德的爱情却是那样强烈,专一。但是安娜很讲道德,她从来未曾破坏过埃拉和列德的幸福。
可是有安娜在身边,埃拉总感到不自在。自从知道了安娜的心事后,她总是感到安娜的目光像是一种不公道的控诉,使她心灵受到难以抑制的折磨,也许安娜看她时跟看别人时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两样。埃拉发觉列德也感到很难堪,但是你能责怪安娜什么呢?对于所有其余的人来说,安娜是个极好的同志,是个卓越的宇航医生。任何一个宇航长都会希望自己的飞船上能有这么一位医生的。所以,安娜心灵的创伤总是使埃拉和列德感到内疚。
在环绕木星飞行一圈后返航的途中,飞船碰上了陨石雨,使飞船的保护外壁有好几处被撞击得变成了筛状,百孔千疮。包括飞船医院在内,有几个房间需要返回修理。
在这头一天的晚上,埃拉就决定和安娜开诚布公地谈谈。她暗中不知把要对安娜讲的话复述了多少遍。话虽然不长,但她感到挺有说服力。
“安娜,”埃拉想这么说,“我们三个人都感到很痛苦,这你自己是知道的。如果列德要和我分开,我会很痛苦,但我可以离他远远的。你却难以做到这一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俩不应当同在一条宇宙飞船上。你应该明白这个。我们俩应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参加同一个宇宙飞行。如果我们彼此离得远一些,我们各自的痛苦就会小一些。你说是吗?”
她仿佛听到安娜回答说:
“我懂得你的话的意思,埃拉。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在一起飞行了。”
但是埃拉刚刚鼓足勇气要找安娜去谈,却又丧失勇气,只好把谈话搁置起来。后来呢,发生了宇宙飞船遭到陨石雨撞击的事故。
在发出警报的时候,修理组成员准备爬到飞船的船体外部去检查和维修撞坏的船壁,而安娜却跑进了飞船医院。她一边跑一边喊人去帮她一下忙。她手下只有一个病人,但这个病人需要立即抬出来,因为还不清楚医院是否已被陨石雨撞坏。病人被抬出来了,安娜吩咐助手把病人安置在备用舱中,她自己又跑进医院,想搬出最必需的器具。
这是警报解除之后才弄清楚的:当维修组走进医院时,安娜躺在手术室中央,她没有穿密封飞行衣,两手用力地抱着她要搬出去的人工呼吸器。密封窗有两三处被陨星撞坏。手术室中已有好几个小时是宇宙真空了。安娜的脸苍白得吓人,好象是玻璃纸做的似的。
按照宇航员的习俗,她的遗体被焚烧了。骨灰盒架在一枚火箭上,驰向无边无际的旅程……
现在,谛听着从空间传来的音乐,埃拉又经受着初次宇航时的那种悲哀。乐曲的旅律忽而飘忽纤细,忽而又雄伟悲壮,使埃拉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她回想起了过去,回想起来和列德的恋爱,使她眼前呈现出安娜的眼睛。这是多么扣人心弦的音乐啊!
她看了看列德,发现列德也沉浸在同样的感情之中。
“贝多芬……”列德悄声说道。
埃拉不大自信地点头作答:
“一首我们不熟悉的交响乐,是我们前人创作的。一定是他……”
阿列克斯转过身来,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阿列克斯是第三代宇航员。他的祖父是首批月球探险者之一。阿列克斯本人是在一个宇航站上的休养所里生下来的,当时他的父母刚完成木星探测任务,正在那里隔离疗养。他还不满一周岁时,就随父母飞入了宇宙空间,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宇航。他十五岁时飞上月球,进行高山探测实习。他取得了矿山工程师证书,同时,也取得了宇宙飞行驾驶员的证书。自那以后,他先后参加了四次太阳系范围内的飞行。后来,他被挑选为第一次超越太阳系飞行的副驾驶员,为了等待这一任命,他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啊!他现在急切地期待着返回地球,以便取得宇宙飞船第一驾驶员的证书,并为此做了长时间的刻苦努力。他是最年轻的一代宇航员,他们这一代人,整个身心都沉醉于征服宇宙,准备为人类的宇宙未来而赴汤蹈火,他们充满了信心和乐观。宇宙飞船上的生活,使那些坚韧不拔的老宇航员都会出现难以克服的“宇宙病”,但是对于阿列克斯来说,这种生活就像他在大学里的学习生活那样,正规平常。阿列克斯这一代人认为在太阳系范围内进行宇宙探测工作,不过是胆小的初学者或者落后一个世纪的人们干的事,这个阶段早就该超越过去了。他们这一代人认为,应该实现太阳系各行星之间的、常规的、随时可以进行的来往,他们认为,像飞往月球这样普普通通的飞行所必需完成那些数不胜数的手续,特别是医学方面的,不过是宇航学会理事们头脑迟钝,因循守旧的产物。为了探测土星,干嘛需要探测宝蝎星这样的准备呀?阿列克斯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对于属于太阳系的行星,他们拒绝使用“探测”这个词。他们总是说“我们这里”,或者使用古老的说法:“在我们星系内”。阿列克斯打算这次返回地球之后,向宇航学会理事会提出一份关于太阳系各行星间飞船定期运行问题的报告。
那首陌生的乐曲使阿列克斯重新产生了这些想法。乐曲的曲调互相交融、延长,像和谐的线,交织成网,而那网像功能极好的纤细、复杂的神经组织结构。乐曲的强音像脱颖而出的太阳一样辉煌,光彩耀人。在曲调的抑扬变化中,使人仿佛感到行星的平稳的升降、旋转,和指挥的坚强有力的手的挥动。这叫人想起那遥远的地球,这些在宇宙空间中驰骋的人们是在那里诞生,他们的思绪奔向那里。主题忽而融合为一,忽而又分散开来,就像那些由太阳的灰尘形成的行星一样。接着它们又结合在一起,就好像有人想要把各行星用定期航行的飞船连结在一起。
“这是一位新作曲家……只有我们这一代新人才能写出这样有力、这样清晰的乐曲;只有我们这一代新人才能对宇宙有这样和谐的认识。”阿列克斯想。
在列德身边,坐着劳伦修,他双手支着头,眼睛望着某个未知的世界,聚精会神地谛听着音乐。
劳伦修是个放射学家,但在宇宙飞船上,他干的绝不只限于放射线。在这次起飞之前不久,劳伦修又有了一种新的爱好。
……那一次他来的很早,在平常听天体人类学课程的小教室里等候列娜。天体人类学这门科学刚一出生就遭到中学生的嘲笑,在大学里这门课程只能吸引三、四个大学生。这些寥寥可数的听课者或者是不可救药的幻想家,或者是渴望了解那怕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和仍处于幻想阶段的宇宙知识的大学生。星际探测科学研究太阳系行星已经差不多有一百年了,但至今尚未发现太阳系内有其他文明社会的迹象。与此同时,21厘米长的宇宙波段上,有向人类的广播这一论点,至今也未得到证实。所以天体人类学这门科学已经完全不时兴了,它之所以仍在大学里讲授,只不过是由于人们尊重旧的教学大纲,此外,也许是由于它含有迷人的想象力———科学的伴侣而已。
劳伦修在几乎是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发现了列娜,便坐在了她的旁边。他想和她攀谈,但她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她正在注意听老教授讲课。劳伦修不知干什么好,同时也为列娜对讲课的聚精会神所吸引,他也开始听了起来,虽然他对讲课并无任何兴趣。那位老教授讲到几何的普遍性,试图证明到处,至少在我们这个银河系里存在有思维的生物。
老教授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论证,用十九世纪著名诗人埃米内斯库的说法,“把珍珠一个一个地串在线上。”埃米内斯库是位大诗人,可是他也研究过行星的产生和发展问题。劳伦修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向至今所未知的世界的大门,在那个世界里,严谨科学论证和天马行空般的想象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你早就听这门课吗?”当他们从教室往外走时,劳伦修问列娜道。
“已经有一年了。”列娜回答说,她脸有点发红。
“你为什么从未对我谈起呢?”
“我没想到你会感兴趣。你知道,人们说起这门课时,都是持嘲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