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傀儡戏(十三)
沈浪突兀地站立在大堂中央,身姿秀挺,萧萧肃肃,似竹中骨,如松下风。
周身气息沉凝,那种不怒自威的仪态,沉如汪洋的风致,像是磁石一般,令堂中众人不自觉地为之凝目。
王怜花也在望着沈浪,狭眸微眯,鸦羽似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衬着那双瞳眸中的鬼火,格外触目惊心。
――此刻的沈浪真是太不寻常了。
有人曾说温和之人一旦发怒,必定惊天动地。
然而沈浪恰恰相反,他越是愤怒便越是沉静,就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海面,漫涌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沉寂。
沈浪隔着锦帐投来的凌厉一眼,似刀似剑似极峰上冻绝的坚冰,冷泠泠地抵着心窝。
这一眼本应该令人心惊胆寒的,却让王怜花异常的热血激荡,心头有什么东西在鼓躁,一丝古怪的兴味与刺激油然而生。
说奇真奇,怎会有人因为别人的怒火而感到兴奋?说奇也不奇,因为发怒之人不是别人,而是沈浪啊!
你可曾尝过凭一己之力翻江倒海的滋味?你可曾想过凭一人之能崩天裂地的豪情?
沈浪是江是海,是天是地,纵使用尽这些辽阔而浩瀚的事物也不能描绘其十之一二的豁达与广博。
他总是安闲而散朗的,怀着一种对生活的漫不经心与驯良。他心中藏有一种可畏的自信,是以可蔑视一切别人加诸他的影响,因而他的心境宛如一片汪洋,永远不起风浪。
而今他王怜花却能将这一片永不起波澜的大海搅得天翻地覆……想想都觉得刺激极了!
茜素红的锦帐背后,王怜花捂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那姿态是说不出的恣意与张狂。若是被人瞧见,铁定认为看到了一个癫狂的疯子。可又有谁明白此刻王怜花的心中,那几乎要飞上天的得意与痛快呢?
他惹怒的人,可是沈浪啊!
好不容止住笑意,王怜花开口问道:“这位客人为何突然站立?是对这场戏有什么疑问吗?”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就好似他方才真正酣畅大笑了一场。
沈浪淡淡道:“确有一问想请教阁下。”
“如果沈浪真为独占快活王遗藏杀了楚秋词,那么从张府抬出来的尸体又是何人?”
王怜花听后,哈哈大笑道:“若是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但我观相公你天庭饱满,目光明锐,看面相就是个顶顶聪明之人。你是真看不透此等微末伎俩?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话音刚落,锦帐背后传来一阵首饰碰撞的脆响,红锦“啪”地一声被人掀开,艳光四射的“观音”掀帘而出。
堂中众人因“观音”的突然出现,齐齐一震――男人是因为惊艳与垂涎,而女人则是因为羞臊与嫉妒。
柳屠户家的丫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着“观音”赤/裸的胸膛,忽地裂开缺牙漏风的笑嘴,脆生生地叫道:“没穿衣服,羞羞!”
被她惊慌的娘亲一把捂住了眼睛与嘴巴。
王怜花视数百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于无物,他明锐的目光越过大堂里黑压压的人头,径直落在沈浪身上。
他说:“沈浪只不过是一个名字,难道就那沈天君之子能叫沈浪,别人都不能叫沈浪?”
“我们在座之人可有不少叫做沈浪的。”
说着,他信手指向一人,恰巧是面馆里第一个跳出来自称沈浪的华服男子。
他微笑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一见“观音”娇美的眼睛望向自己,顿时激动得面红耳赤。
不由得坐直身子,对着王怜花一拱手,生怕被人瞧不出男儿气概地大声说道:“在下姓陈……”
王怜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被这冰也似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改口道:“在、在下姓沈名浪。”
王怜花淡淡一笑,又点了一人。六七个人问下来,个个都称自己名叫沈浪。
王怜花最后询问的是柳屠户家的丫头。
抱着柳丫头的女人在王怜花的目光下微微有些瑟缩,而那丫头却胆大地把王怜花瞧了又瞧。
她歪着头,甜甜地说道:“大姐姐,妞妞也叫沈浪!”
王怜花摸了摸她的发辫,温和道:“好孩子。”
然后,他转向沈浪,微微一笑:“你瞧瞧,这里有多少人叫沈浪的?你怎么能肯定死在楚秋词床上的那个,就一定是沈天君之子呢?”
声音渐低渐缓,温柔的话语中暗藏着十足的不怀好意。
“还是说,相公非要将沈天君之子的名头,安在那个极不名誉地死在女人床上的软蛋头上呢?”
王怜花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沈浪的表情,也不给沈浪回答的机会,转身将戏台上楚秋词的傀儡从她的宝座上一脚踹下,一振靛青长裙,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地环顾堂中众人,淡淡道:“坐在这里的人无一不叫沈浪,但是却混进来了几个不是沈浪的耗子。”
“这些混进来的人该当如何?”
戏台下,人们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他们大多数都是镇子上的普通百姓,因为某个不可言明的理由,才汇聚在此地,配合王怜花做戏。
之前说好了只是要他们自称沈浪一日,并来飞霞苑看一出戏即可。
王怜花此言一出,令他们全都怔愣当场――没说过有这出啊?
不等他们想明白,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两个人缓缓起身。
他们有的穿的齐整得像个富贵老爷,有的落魄得像是去有钱人家打秋风的穷亲戚,有的一身精悍打扮像是一贯做苦力的劳工,还有的怎么看就是个坐上街边上要饭的乞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