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观音龛(一)
在铁索的牵引下,风波亭于云海间乘风破浪风,越行越远。回首极目,断崖的原貌渐渐显现。
整座崖壁之上,万木尽凋,□□着巨大的黑岩。
不同于寻常峭壁的粗粝苍莽,此处山壁被打磨的极为圆润,观其面目,竟是一座半山高的佛像!
慈眉善目,大腹便便,一张大嘴弯弯咧咧,乃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大肚弥勒佛!
而他们启程的那处断崖,便是弥勒佛裂开的笑口。
又暗又沉的夜,投落下无尽的阴影,将弥勒的面容侵染的阴沉,连那张慈和的笑容也在浓雾的遮掩下,变得扭曲与狰狞。
但此刻,心中被一腔热血烧的滚烫的他们,什么也不惧,什么也不怕。
弥勒冲他们大笑,他们便也冲弥勒大笑。
只觉得天地间的豪迈与肝胆,全都凝聚在心中。
是说不出的豪气干云,道不尽的痛快恣意。
一阵欢笑,一阵呼喝,笑声与喊声皆被清寒的山风携去,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铁索仓啷仓啷地行进着,也不知载着他们走了多远。此刻,风波亭的四周,被白茫茫雾气尽湮,后路已没,前路不现,目之所及尽是茫茫皑皑――他们倒真像是行走于云霄之巅。
几人少时没有飞天之梦?
寒庐霜夜,流云浮舟。
王怜花倚着风波亭的朱柱,坐在断裂的石阶边上,双腿悬于空中,也不畏山涧高危,也不惧风动亭摇。
素白的手伸进云涛里,掬起一捧浮云。
绯衣白裘的公子,倚卧于流云飞雪,明眸落星,玉容如霜。指尖的浮云被山风吹散,朦胧了唇齿噙笑,慵懒散朗的神情,卷起墨发飞扬,皎皎皑皑,宛如山巅雪,云中月。
再次伸手掏起流云,蓦然有些遗憾沈浪不在身侧。
如若他在,便可将这白云与飞雪洒在沈浪头上,好让他见见白头的沈浪,又是如何一番模样。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眼珠向右一瞥,扫了一眼漆黑的靴面,王怜花淡笑道:“赵掌门,何不与无心道长他们听风赏雪论英雄,偏往我这里凑?”
赵碧穹抱着手臂,眺望茫茫无尽云雾,淡淡道:“你本是个多嘴多舌之人,如今却缩在这里,一声不吭,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放心,便来看看。”
他顿了顿,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王怜花用手支着头,眯着眼睛,懒懒道:“我在想脱光衣服的沈浪,你信吗?”
这回答令赵碧穹微微一噎,他张了张嘴,看口型大约想说“无耻”“下流”之类的,最后还是换成了另一句话。
“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能达到对岸?”
王怜花摊开手,看着浮云瞬间被烈风吹散,已经无法在手中停留。
他道:“还有多久能到,我不知。不过这路程嘛,大约已经过半。”
“我们恐怕,已经悬在山涧的最中央了。”
山风――太大了!
狂烈的呼啸犹如万马齐喑,酷烈的震荡又似雷霆奔鸣。
粗壮的铁索在飓风中,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颤抖着,哀泣着。牵着悬于半空的风波亭,左摇右晃,起起落落,宛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笑容不知何时,已从众人脸上溜走。每一个人都在使出全身解数,让自己不被狂风从亭中吹落。
有的如猿猴一般,用四肢锁住朱柱,有的像壁虎似的,将内力运于掌心,牢牢地黏在地上。
唯有无心上人与赵碧穹仍旧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似孤松劲竹,任谷中山风如何凛冽,纹丝不动,宛如足生根须,牢牢地抓进了石地中。
还有绯衣白裘的王公子,笑倚亭边,双腿晃悠悠地悬于空中,有时被大风刮得如旌旗一般飞起,却偏偏就是没有掉出去。
看的病老叟直了眼睛。
将一双招子揉了又揉,揉了又揉,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用一根毫不起眼的鱼线,将自己绑于柱上。
不过一个小小的伎俩,却唬得几人几乎将他当作了神仙。
山风越来越大,风雪越来越急。
烈风裹着冰雪剜在脸上,冰寒锋锐,仿佛将生生刮下一层皮来。
功力不足的,已经将双眼紧闭,不敢睁开。
因为只要睁开那么一小会儿,就会在风雪的抽打下,变得又干又涩,恨不得抠出来那般生疼。
痛疼、未知与煎熬令他们心生忧虑,但无人表露出来。
因为一想起之前自己嬉笑怒骂,引吭高歌,何等豪气干云,慷慨激昂。若是此刻现出一副瑟缩之态,简直丢尽脸皮。
唯有聂巧巧浑不在意什么英雄气概,什么高手形象。
她像是一个被风暴吓破胆,等着被母猴抓走的猴崽子一般,缩在柱子上,又惊又惧地大声道:“这儿的风可真大呀!我们会不会还没到对面,就被吹落悬崖?”
此刻,连无心上人无法保持他一贯的仪容风度,矮身缩在亭中,艰难地抵抗狂风,拔高声音大喊:“这里,已经过了我所能走到的最远之处。”
若是声音不够大,瞬间便会淹没在飓风的呼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