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观音龛(六)
寒风瀑雪,枯藤腐草,破败与腐朽磨平了斗拱上的每一片浮雕,蛀穿了屋脊上的每一条横梁。蛇虫鼠蚁在此处筑巢滋生,而这些卑微的生灵又在冰冻的隆冬中死去或藏匿,凄清笼罩着荒寺古殿,令它荒凉死寂得宛如一处神弃鬼厌之地。
至少于前一息是这样的。
在众人垂头察看匾额的刹那,殿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私语之声。
初时声音不多。OO@@,仿佛有人来回走动,垂衣曳地。嘈嘈切切,又似三五人凑做一处,低声交谈。其中不时夹杂着一两道木鱼声响,三四道诵经之声。
王怜花与无心上人对视一眼,举步上前,想要贴近门扉细查虚实。
他们刚一走近,忽然千声大作,万音齐发,似有千百名僧众齐颂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o哆,毗迦兰帝,阿弥o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葬魂度灵,便颂往生。
如今八人登临佛殿,殿中“佛鬼”却以往生咒相迎,其杀生葬命之意昭然欲揭。
虽然夜色浓稠,殿中更是幽暗,但借着一点晦暗的雪光,能透过破烂门扉的缝隙,看到众多纷乱黑影,在殿中往来穿行。
浓黑阴影模糊了影子的轮廓,一团团黑影仿佛狰狞巨兽,盘踞在佛殿深处,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只等着将闯入巢穴的生人撕碎吞噬。
聂巧巧努力张大眼睛,目光顺着门板缝隙溜入,不经意间与一双眼睛对上!
那双眼睛呆滞冰冷,顽愚无神,像是瞎子的眼睛,又像是用石头雕刻而成。
眼睛的主人面色灰暗,眉眼弯弯,像是冲她笑了笑,然后如同阴影一般缩入阴影之中。
曳地的袈裟没有丝毫声响,手持的锡杖没有分毫颤动,就好似“它”不是靠双脚行走,而是凌空飘来。
聂巧巧顿时感觉自己手足冰冷,汗重湿衣――佛像……活了?!
殿内的“死物”在行动交谈,而殿外的活人,却浑身僵硬,寂寂无言。
生与死,仿佛一瞬间颠倒了一般。
虽然一路走来,他们遇到的诡奇之事,已经太多太多。
然而,恐惧是无法习惯或麻木的。
那种晦暗压抑的情绪,就好似吸血的蚂蟥一旦贴上,便直往你的皮肉里钻,又像是一块块巨石,不停地往你心口上垒。
而你只能凭着勇气与毅力,苦苦地煎熬着,直到被压垮,被吸干。
显然,王火烧便是既无勇气又无毅力的货色,他受不了地挠着头发,大叫道:“诶诶诶,这地方怎么这么怪!”
“佛殿里边到底是佛祖显灵,还是小鬼作怪啊?”
王怜花一边观察着殿门,一边笑道:“这话问的奇怪。”
“是佛是鬼,有何差别?”
王火烧瞪大眼睛,道:“你的话才说的奇怪,佛祖渡人,鬼怪伤人,怎么没有差别?”
王怜花回眸一笑,温雅生姿。手腕一转,铁扇轻轻地点在王火烧的心口上,那冰冷尖锐的触感,惊的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王怜花道:“这世上本无鬼,鬼都是从人心中长出来的。”
“佛也是一般。”
“怀善求佛,愤世问魔。成佛成魔,不过在那一线之间。”
望着王火烧的眼珠一偏,缓缓转到云出岫的身上。
他微笑道:“你说是吗,云兄?”
自出风波亭起,云出岫便一直低垂着头颅,默默跟在赵碧穹身后。
一听王怜花问及他,猛然抬头。
沉黑的瞳眸与王怜花的目光一触即离,眼底闪烁不定的惊疑,令王怜花弯起的唇角又上翘了一分。
云出岫再度垂头,匆匆答了一句:“嗯。”
那模样甚是古怪,但众人只以为他还沉浸在对叶九秋之死的愧恨中,并未深究。
王怜花微微一笑,五指一分,唰地展开铁扇,手起扇落。
哐啷一声巨响,佛殿门前生满绿锈的铜锁,被锋锐的扇刃生生劈开。
殿中的“佛鬼”似是受到惊吓,所有声音陡然消失,仿佛之前所见所闻的一切,皆是幻象而已。
唯有铜锁落地之声,在寂寂长夜中回荡。
修长手指按在门上,用力一推。
嘎吱――
殿门缓缓开启,一股阴冷腐败的气息,裹挟着浓烈到令人恶心的佛香,扑面而来。
王怜花右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跨门而入。
这看似鲁莽的行径,令与他并立的无心上人,凝重地扫视着他。
那张风流可人的面孔,深陷在狐裘厚重的软毛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亮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