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却似冰底水 - 长恨刀 - 梁白开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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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却似冰底水

八月十四。

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子,遥遥便望见“落梅庄”三个大字悬在门前,字迹漆黑油亮,想是新近刷过,牌匾却有些斑驳,年头久远。英雄盟会召开在即,今日正是门庭若市,一位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在门前迎客,笑容可掬,他身边立了个面色黝黑,个头不高的少年人。另有数名知客士高喊客人名号,小厮引路牵马,好不热闹。

清欢对妹妹笑道:“咱们本是为了逃婚,哪想绕了一大圈,还是来了这破庄子。”几人之前已经商定,待进了落梅庄,清欢便回到父亲身边,清宁仍同传志三人在一起,不要暴露身份。秦筝便一把拉住清宁,对他努嘴道:“你可终于要回你的南华剑去了,我们乐得清静!”清欢哈哈一笑,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秦筝脸色一变,抡起拳头便砸他,清欢嬉笑着受了。清宁看看他二人,又看看传志阿笙,低头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传志几人刚刚走到门前,那少年人便迎了上来,向几人行礼,询问名号,听闻清欢是南华剑弟子,当即笑道:“真是我愚钝,竟未认出大舅哥,在下周玉明,失敬失敬。岳父大人已到庄中多日,玉明这便送您过去。”说着便携清欢衣袖,要亲自送他进去。清欢瞧他生了一双细长小眼睛,一只矮胖蒜头鼻,其貌不扬,当即心生厌恶,甩手道:“叫什么大舅哥,我怎不知道我妹妹要嫁你?”

那周玉明也不生气,笑道:“大舅哥还不知道?岳父大人已将红蕖妹妹认作义女,按辈分,玉明要称您一声大舅哥的。”清欢冷哼一声,未再讲话了。周玉明转对清宁道:“这位想是小姨妹了,玉明有礼。”他始终垂着眼睛,未曾瞧她一眼,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也不待清宁答话,又向传志几人行礼。

传志道阿笙两人是青石山弟子,惊鸿剑秦茗的子女,轮到自己却一时语塞,不知何门何派,老老实实道:“我姓方,叫方传志。”

此话一出,竟似平地惊雷,在场众人齐齐侧目,周玉明呆愣了半晌,那中年人迎上前来拱手道:“公子可是落梅庄后人?”见传志点头称是,他眉头一蹙,将几人略略打量一番,抬手请道:“我落梅庄今日开门迎客,来者不拒,小公子请进!”

众人交头接耳,几个小厮也偷偷瞧过来,不知低声说些什么。阿笙诘道:“先生这样说,是不欢迎我们?”

中年人笑道:“庄某与方老爷子本是故交,能有今日,全凭老爷子恩情,怎会将方老爷的孙子拒之门外?实不相瞒,方小少爷昨日已在庄中住下,庄某尽心款待,不敢怠慢。今日小公子也自称方家后人,庄某心中有疑,才有此言。”他既称“庄某”,想来便是那传说中的落梅庄主人庄敬亭了。

传志几人一愣,又思及前几日在道旁小店中所见所闻,便不觉奇怪了。阿笙冷道:“莫非庄前辈认人,凭的是先来后到?我若是十八年前就自称方传志,到你这儿来,现在迎客的人还要换了不成?”

庄敬亭也不恼,笑道:“早听陆掌门提及你是个牙尖嘴利的娃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说的是,庄叔叔不该妄下判断,这便安排你们快快住下――快来人,带几位少侠进去,要封管家亲自安排。”

传志听到那管家姓封,与阿笙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当年太湖上的封舵主。

“义父,封管家要招待旁人,怕抽不开身。”周玉明匆忙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要亲自带几人进门,庄敬亭自然允了,又叮嘱他切莫怠慢。

众人随他进去,绕过丈余高的影壁,便见一汪清池,水中锦鲤自在来往,池底影子清晰可辨。池上一道曲折游廊,向东蜿蜒而去,隐没在一片竹林中。池西岸林木葱葱,枝叶低垂,距水面不过寸许,摇曳生姿,林中一条石砖铺就的小道,尽头是一道拱门。北岸两座八角亭相对而立,以长廊相连,透过镂空花窗可依稀瞧见园中风景,各有不同。廊下岩石参差,有清泉顺势而下,流入池中,叮咚作响。

周玉明道:“这清明池北岸有一仁义阁,仁义阁两侧各有’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五榭,明日午时,还请各位到榭中参加英雄盟会。各路英雄今夜在东西园留宿,玉明这便带几位少侠到东园杏花楼住下。”说着便走上游廊,转对清欢兄妹道:“岳父岳母大人都在后园,稍后便带大舅哥、小姨妹前去拜见。”

清欢也不理他,把玩着信手捡来的柳枝。清宁见状,只得低声道谢。

周玉明又问阿笙可要到后园中去拜见陆掌门,青石山弟子也安置在后园。阿笙道声不必,周玉明便不再追问,给几人介绍这园中景色如何移步换景、四时不同,传志一步步跟着他走,始终一言不发。终是秦筝按捺不住,问道:“适才听庄先生说,昨日便来了一位方传志,可是当真?”

周玉明道:“自是当真。那方少爷身边还跟了个大汉,叫什么付九的,说这次来落梅庄,要给方家讨个公道。十八年前家父不曾见过方庄主,听闻落梅庄惨案时便悲痛不已,始终耿耿于怀,昨日一见到那少年自然欢喜非常,亲自将人安置在西园,秉烛夜谈,直到子时方回房歇息。”

秦筝大惊:“难道你父亲瞧不出他是个假货么!”

自秦筝开口,清宁便暗暗留意着传志神色,却瞧不出他是何情绪。

几人走进一处僻静天井,周玉明嘿嘿一笑,扫了传志一眼:“小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难道这位方少爷,便是个真的?现今江湖上流言四起,都说当年那件秘宝,千真万确是前朝皇帝的宝藏,人人想据为己有。自有个把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动了以假乱真的心思,以报仇雪恨之名,贪那不义之财。当年武林人士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找到那方小少爷,怎的今日就笋尖似的冒出来呢?依我看,哪一个也不是真的。昨天那个,不过是欺我父亲宅心仁厚。到明日,你两位在天下英豪前亲自对峙一番,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他一直笑眯眯的,讲话慢条斯理,更像个文雅的读书人。秦筝此时却给他眸中精光震慑得退了两步,躲在清欢后头恼道:“传志才不稀罕那什么宝贝呢!他只是想报仇!”

周玉明不置可否,摇头晃脑地领路,秦筝憋红了一张脸,对阿笙怒道:“他信口雌黄、诋毁传志,你怎什么也不说?”

阿笙半合着眼睛,潜心疗伤,淡淡道:“周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听罢,周玉明哈哈大笑,连连称赞阿笙明事理,气得秦筝怫然作色,鼓着腮帮子半个字也说不出。清欢瞧她杏目圆瞪,面颊通红,自是乐不可支,奚落一番。清宁再看传志,他正抬头望着屋檐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穿过天井,又有栈道游廊、羊肠小道,道旁山石奇崛,花木葳蕤,眼见亭台楼阁错落,幽洞水榭相接,或傍清泉,或临碧池,纵使一时不见,耳畔始终有水声潺潺。原以为道路已尽,稍一移步,又别有洞天。不时可见小厮引着客人在园中来往,周玉明便停下与人行礼,倒真像是这落梅庄的主人。

那杏花楼与另三座小楼合围成一座小院,几人正待进去,见院中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矮胖少年迎面走出,面若冰霜。周玉明迎上前去,那人并未理他,目光在其他几人身上略略一拂,向西去了。

他经过时,传志一愣,回头望着那人身影。阿笙道:“你想的没错。”

传志道:“当初你教我怎样识人,我可没忘。”

阿笙反问:“是要我夸你?”

传志抿嘴一笑,不多说了。他平时话便不多,今日更是少之又少,这还是进了落梅庄以后头一次开口。清宁瞥到他那抹笑容,一时恍惚,末了垂下眼睛浅浅一笑,心想,那两人之间,哪里轮得到她来关心呢?

秦筝见他两人一来一往,旁人插不上嘴,心生好奇,又赌气不肯问,冷哼一声,跺了跺脚。阿笙察觉她心思,便对传志道:“那你说,怎么瞧出他是个女人的?”

“我闻到她身上有香气。”传志不明就里,老实答道,“何况她肩膀那样窄小,身形却胖得很,走路时肚子一点都不动弹,兴许是衣服里藏了东西。”

秦筝奇道:“她女扮男装,怎还涂胭脂?”话说出口,想起自己正在闹别扭,忙有些懊恼地闭紧嘴,一双乌黑眼珠却忍不住朝阿笙瞟。

阿笙道:“那不是胭脂,是□□。”

饶是传志也面露讶色:“□□?”

众人上楼,周玉明请他们进房,赞赏道:“秦少侠年纪轻轻,倒是颇有见识。此人乃漠北南宫的家主,南宫碧。南宫家是暗器名家,又擅于使毒,谁也不知道南宫碧那个大肚子里,藏了多少可怕的东西。秦姑娘可要小心,莫招惹她。”

秦筝脸色一白,等周玉明拜过众人、带郑家兄妹离开了,方回过神来:“姓周的岂不是安排我们同那南宫碧住一个院子?他到底做何居心!”

阿笙歪在床边闭目歇息,微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筝儿莫怕。”

桌上茶水还是热的,传志倒水,递给秦筝一杯,又将另一杯递到阿笙嘴边:“谢大侠说的漠北南宫,便是她了?要是能同她做朋友,问出那□□的消息,我们也不用听王公子的话了。”

“你以为做朋友是很容易的事?”阿笙也不睁眼,任由他喂了一口茶,讥讽道,“你交朋友倒也容易,这一路,着实交不少了。”

传志将余下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道:“总要试试的――筝儿,你今日没有不舒服吗?”今早只吃了一半的药,他同郑家兄妹虽有不适,倒不至于太过难忍,却怕秦筝支撑不住。

给他一问,秦筝才想起今早的事,摇头道:“谢大侠走之前,不是同我单独讲了几句话吗?他自我风池穴注了两股内力,说以后恐怕难以相见,有了这两股内力,身体强健一些,便不怕伤寒伤风了。我只是有些乏,别的倒不碍事。”谢慎山未曾同众人道别,只问过秦筝关于陈素云的事,便离开了。

“谢大侠内力深不可测,我们俩全力以赴也打不过,”传志笑道,“筝儿真是好福气――倘若我们能有谢大侠的内力,不知能不能将那□□逼出来。”

阿笙点点头,还未回答,便听门外一人道:“小兔崽子运气怎这样好!”那人大大方方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桌上,五官都拧在了一处,骂骂咧咧:“见过独孤一刀不说,在苏州城随便玩玩,就能跟谢慎山打一架!小生遇到的,怎净是不入流的货色!”

这人自然是常不逊。秦筝白他一眼,兀自回房去了。传志苦笑:“我倒是不想遇见他。”

常不逊撇嘴,瞄一眼阿笙,笑问:“小阿笙受伤了?”

“死不了,”阿笙潜心疗伤,对此人倒是不怎防备,“你来做什么?”

常不逊挠挠耳朵,掰着指头道:“王公子不便露面,要我给两位传话:一、好好吃饭;二、好好保命;三、不要生事。”他曲起腿倚着墙,漫不经心地说完,又看向传志,补充道,“四、好好跟小生学习刀法。第四条最为紧要,切记切记。”说完,也不待两人回答,便跳下桌子拉上传志要走,传志担心阿笙伤势,回头还要说话,已给常不逊一把推出房外。

“小阿笙比你机灵一百倍,轮得着你担心?走走走快走快走!”常不逊提着他衣领朝房上跳,“练功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快给小生瞧瞧你退步没有!眼见有人要跟你抢那天下至宝,功夫太差可就要把命丢了,谁给老子找独孤一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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