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抱琵琶半遮面
听得罗成此言,两个付九异口同声怒道:“荒唐!”
付九道:“你是要我们去掘了老爷的坟吗?”
“付九”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付某宁死也不会做!”
付九道:“不错!要损伤老爷的尸骨,便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付九”道:“要是只有这个荒唐办法,老子宁肯背那欺世盗名的污名!”
他两人本水火不相容,此刻齐齐拔出刀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竟颇有默契。惹得罗成连连摆手,讪讪笑道:“老罗我就是随口一提,谁知两位这便当了真,还想吃了我不成?不验了不验了,真真假假,还是听各位嘴上说了算嘛。其实我也不在意你俩谁真谁假,老子只想瞧瞧那样东西。”他话说一半,便微笑着闭口不言。
两个付九对视一眼,一齐退了回去。传志扫一眼众豪杰,见不少人都面露尬色,或垂眸或仰首,或喝茶吃点心,或打量起房梁上蛛网,皆不知如何开口。传志心道:罗大哥说的是,谁真谁假,只有我们自个儿在乎;旁人想的,只是谁来当武林盟主,那天下至宝是个什么东西。
罗成见众人默不作声,又嗤笑一声道:“老罗口无遮拦,惹得大家不快了。想来这武林盟主,到头来定是另两位的。既然如此,我替在场的朋友们说句明话,做不了武林盟主便罢了,那天下至宝,总该让人饱饱眼福咯?”他看向庄敬亭,意有所指,庄敬亭冷道:“你看我做甚?”
罗成笑道:“方老爷料到祸事将至,将落梅庄托付于你,却不曾安置那天下至宝吗?据我所知,出事那日张三不已经来到庄中了。”
“确实不曾。”庄敬亭淡淡道,“老爷若有那天下至宝,定要留给亲生的孙子,为何要交给我这外人?”
“他分明将这偌大的庄子、这富可敌国的产业给了你。”
“到头来,庄某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方老爷心中可是一清二楚。”
罗成微微一笑,还待再说,便见周审川拍案而起,怒道:“罗成!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庄兄弟的为人,在座的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为方家伸冤,分明是出于侠义之心。我辈中人都是江湖响当当的汉子,谁会为了贪图旁人钱财,做令人不齿之事!你今日接连出言不逊,傲慢无礼,未免太瞧不起我南武林了!”
罗成笑道:“周盟主息怒。周盟主的人品,在下自然信得过,至于旁人嘛……若江湖中人皆像盟主古道热肠,不屑那天下至宝,十八年前此地就不会发生那般惨祸了。何况,两位小少爷心里,那宝贝怕也颇有分量哩!”
周审川给他反将一军,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憋红了脸,愤愤然坐下道:“总归今日,我们要替方家孙少爷做主。庄兄弟说不曾见过什么宝贝,便是当真不曾。在下与他相知相交十多年,若有何马脚,还能等到今日?”
罗成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想来,那天下至宝怕是还在这落梅庄中了。方老爷不肯将宝贝给外人,定是好好藏着,留给了他的好孙儿。”他向两个传志略略一扫,正色道:“那谁真谁假,可就有些关紧了,兴许只有那真的孙儿,才知道天下至宝的秘密。”
说罢,先是祝罗敷恍然笑道:“难怪罗小弟说要滴骨验亲。”
“方老爷泉下有知,自然要亲自验一验,才肯安心。”陆荣亦道,遂看向传志几人,“滴骨验亲之法,虽是对方老爷不敬,却是最不可说谎的办法。还请几位深思。”
他两位如此说,众人皆道有理,不少人心中担忧卸下,纷纷看向厅中四人。虽有觉不妥者,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传志竟有早知如此之感,丝毫不感意外,心道:你们只不过是想见了爷爷的尸骨,兴许就能找到那宝贝的线索。为了这个,便要掘我们方家的坟墓。若是不答应,只怕要说我们不敢验;若是答应了,我和九叔可还有脸面去见爷爷和爹娘?这方家孙儿的名号不要也罢,却不知九叔如何想?
付九面上阴晴不定,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另一对主仆亦默不作声。
陆荣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又事关重大,不如请四位明日再作答复。”
传志冷笑。这里哪有他们答复的余地?
群雄渐次散去,主仆两人站在园中石舫前,付九久久望着那长满青苔的石面,传志知他又想起当年往事,也只静静站着。
待天色已暗,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园,周审川一人走上前来。这两日颇受他维护照顾,传志正要行礼,却被他拦下道:“不必多礼。我来是告诉你,家丁们搜了一日,都不曾找到秦少侠。你可有他的消息?”
传志摇头,道声多谢。他精神不济,面有颓色,周审川都看在眼中,叹息一声问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眼下只有我们三人,你告诉我,秦少侠究竟身在何处?”
传志蓦地瞪圆双目,奇道:“我、我怎知道?”
周审川温声道:“宋斐之死是你无心之失。我本想,你若怕宋家责怪,便修书一封,由你带去宋家认罪,想来他们看在我的薄面上,不会太为难你。今日又何必惹出恁多祸端?眼下大家伙都信你与那阿笙合谋,以图瞒天过海掩盖真相……”
“自从我踏进落梅庄以来,便不曾说过一句谎话!”传志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你说我与阿笙合谋,更是不可能!我,我……我们抓到了真的凶手,你们为何不信?早知如此,又废那力气作甚!害得阿笙他……”心中酸涩难当,胸口的怒气骤然散去,传志只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处,疼得他几要落下泪来:“我若知道阿笙在哪里,便是死也要到他身边去。什么落梅庄,什么方家少爷……你们都是坏人,都只想要方家的宝贝,只有阿笙,只有阿笙是真心待我……我才不稀罕什么天下至宝……”
他神情之悲戚,决计骗不了人。便是付九也不愿再加呵斥。周审川无语,半晌方道:“传志,今日周某不曾拦下罗成,竟让他讲出那般荒唐话,在此向你赔罪。我来此是想劝你连夜离开苏州,不过落得个坏名声,你如此年少,未来尚大有可为;若是不肯,明日滴骨验亲,当真验出真假,只怕大家伙不肯饶你。到那时,我便是有心护你,也无能为力。”
传志道:“前辈此言,是不肯相信我们了。”
周审川道:“实非不肯。只是今日人证物证具在,你要众英雄们如何信你?”
传志摇头,付九却上前怒道:“周盟主莫再说了!滴骨验亲又如何?传志是千真万确的方家孙少爷,还会怕那满口胡说八道的人吗?到得明日,谁真谁假自然见分晓,你且告诉那两人,今夜可莫睡不好觉!”说罢大步便走,传志向周审川道声得罪,快步跟上。两人一路疾走,将近杏花楼时,传志才听付九道:“小少爷,恕属下呆笨,竟想不到会有今日,让你受这些腌H气。”
传志讶然,又听他道:“你只要知道,属下一生都忠于老爷,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落梅庄的事情。”
传志道:“九叔待我如何,我知道的。”
夜幕已至,两人立在树下,也瞧不清彼此面目。付九道:“小少爷今夜好生歇息。”遂转身离去。传志不知他去向何处,也不曾阻拦,孤身一人回到杏花楼中。秦筝这一日都待在房中研读医书,他走进院中,正见一灰衣仆从前来送饭,便接过餐盒道:“我给筝儿送去吧。”
这仆从是个干瘦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也不客气,递过餐盘又再三看看他,自怀中摸出一段布条:“你叫方传志,是不是?有个人要我将它给你。他还说啦,你要问他是谁,我就说不知道。”说完便要离去,步子轻飘飘的,很开心的样子。
那布条上写了几个字,传志看罢,又去瞧那少年。忽想到他这般年纪时,整日都在练武,性子也不怎活泼,爷爷总骂他是个闷葫芦。正要上楼,又想起一事,问那少年:“你是新来的?”
少年立定了,有些无措:“我之前一直烧水,管家今早说,杏花楼里有个空缺,大家忙不过来,才要我帮忙的。”
传志问:“昨日那个大哥呢?”
少年笑道:“是呀,他昨天还在这里伺候呢,今早就找不到人啦。听人说这两日庄里总有人忽然就不见了,有的是刺客,有的是客人,大家伙找都找不过来,一个下人丢了,就不急着找了。”
传志心思急转,又道:“你知道那个大哥叫什么吗?他住在哪里?”
“管家叫他蒋大。他性子怪得很,不跟大家伙玩,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同我们住一起。”少年靠他近些,指指脚下的石板,“我听人说,他住在地底下。”
传志不由退了两步,低头望望地面。
那少年见他不再问话,蹦蹦跳跳地离去,将将走出院子,忽被一把拦下。他揉揉眼睛,奇道:“你怎么就跑我前面来啦?”
传志自怀中取出几粒碎银,放入他手中,轻声道:“今日我问你的事情,你谁也不要说。好不好?”
少年腼腆一笑:“我知道的。”
传志摸摸他发顶,看他一路无事走得远了,才放下心来。提着食盒回到杏花楼中,轻叩秦筝房门,听她应声便推门进去。不想房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女子。这女子挺着一个大肚皮,一双狭长眼睛瞥过来,目光冷淡。
竟是南宫碧。
秦筝仍埋首桌案,凝神面对着一堆药草。传志不及细思,当即挡在她身前,怒道:“你找筝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