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枭雄反目血溅午门(一)
锣声响,更声过,寅时到,近乎一夜未眠的卓玉心与蔺展颜兵分两路,要在朝臣往百议殿早朝之前拿住那三个皇帝眼中的‘刺’。晨曦未展,相府膳房之中已起了炊烟,不等疲劳一夜已困意袭身的相府守卫察觉,卓玉心已身处宇文泰的卧房之外。
丞相府中进了外人,后知后觉的相府府兵分两路包抄过来,几十把长枪半包围在宇文泰的卧房之外,叫闻门外异动,身披薄纱的美妾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尖叫一声,霎时锁紧房门,躲进卧榻。
卓玉心两手背在身后,发觉宇文泰并未在卧房中后,转身目视包围着她的相府府兵几眼,那双久经沙场,毫无女子柔光的凌厉目光叫面前操着长枪的府兵胆怯地向后挪蹭了一下脚步。
等待相府侍卫长一声命令向卓玉心进攻的侍卫们竟暗暗发觉脊背发凉,不由得将目光瞥向身后屋脊高梁,无声无息中,竟已有四名手持双刃战斧,面覆双残月面具的黑衣人站立在相府屋宇之上。
半数守卫又调转枪头,一时间有些难以决断,不知该是包围哪一方。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相府,该知是何罪名?”侍卫长与卓玉心吼道。
不等卓玉心回答,众府兵之后传来一声悠长又并不高亢威严的喊话:“住手。”
而后,一身披铁甲,腰悬战盔,手持长剑的一将军模样的人走来,此人长发披散,肩宽体壮,步伐稳健,步步生风,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大将之风。
这人走近,围作一团的相府侍卫纷纷退后让路,收起长枪,此人径直来到卓玉心面前,目光斜视一番四方屋宇,心中有数,与卓玉心恭敬道:“长安从三品将军司马箫如林见过魁王帅。”
对于灵州城箫家长子箫如林素来有些耳闻,卓玉心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箫家人,筋骨硬朗,宽肩阔背,言行举止有大将之风,面容有疤,臂肤有伤,右手小指缺失,留刀削迹,此人定不是皇城中那些享尽富贵荣华之辈,该是战场上一可见敌军闻风丧胆的勇将,只是,不知这人心计如何,若是心计也得了其师父宇文泰的真传,便可谓真是一棘手的对手,尤其是在这一日,待卓玉心与宇文泰‘商谈’一番之后,二人若是不能在当下最要紧的问题上统一意见,那便是战场上刀剑相见的前兆。
“你便是箫如林?”
“正是末将。”
卓玉心挥挥手,前来护卫卓玉心周全的四名铁翼子无声退走,箫如林效仿一般挥手斥退相府府兵,再与卓玉心恭敬道:“家师懂些占卜卦算之术,昨夜卜了一卦,卦象有显今日辰时之前,会有贵客入府,当真被家师言中,魁王帅到访相府,大可派人通传一声,末将也好及早准备,也免得府中侍卫不懂规矩,不识魁王帅音容而冒犯到魁王帅,末将代他们向魁王帅赔礼了。”
卓玉心走到箫如林面前,正视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与勇武糙汉气质不符的箫家大公子:“如此说来,倒是本王不请自来,扰了相府的清净,无礼了?”
王朝之中少有人不曾听说过西境魁王帅的名声,普通小将得卓玉心如此‘自责’质问,该是已经面容铁青,慌乱无措,箫如林非但没有丝毫胆怯之意,反而抬起头来在清晨天色与府中灯烛各占半数明亮光辉之中与卓玉心目光对视,眼神不卑,言语却是谦卑地很:“魁王帅若定是要这样说的话,那便是末将有未及远迎之责与对府中侍卫失察之罪,错罪并罚,末将定会到家师面前讨一顿鞭子才是。”
这样冠冕堂皇的认罪听起来倒更像是明火执仗地挑衅卓玉心的威严,认了罪,讨了罚,卓玉心还能再如何刁难。
大致了解了眼前箫家大公子的心底城府,看着天边东方渐渐泛起的雾白,卓玉心上前一步:“带路!”
相府恢宏大气,宇文丞相的书房也非同一般,光是书房前匾额上镌三个大字就叫人唏嘘一番:天下阁。
箫如林于门外请示道:“禀师父,相府贵客已到。”
书房门霎时大开,从书房中飞射出一形似令牌之物,被箫如林瞬间攥在手里,躲过卓玉心的视线,不想被她察觉,可就在此物飞射出来之时,卓玉心只瞥一眼,便看到了此物的样式,并非令牌,而是调兵虎符。
书房中传出宇文泰的浑厚声音:“有请魁王帅入内一叙。”
箫如林伸手作请,待卓玉心进到书房之中,即刻朝府外而去。
相府书房之中书架百十处,藏书万余册,皆整理摆放井井有条,不染一尘,宇文泰正襟危坐于灯烛之前,将手中一本战国兵书放好,抬起被烛光照得泛黄面孔说道:“本丞恭候魁王帅多时了。”
“你知道我要来?”卓玉心疑问。
宇文泰藐视一笑:“哼,何止知道魁王帅要不请自来,本丞还知道魁王帅所来是为何事。”
卓玉心立于香炉一侧,闻香提神,暗自揣测宇文泰话中之意,试探道:“看来丞相的耳目是遍及长安各处了。”
宇文泰不作回答,反而说道:“魁王帅看的折子都是本丞看过的了,奏折送到陛下面前之前,必要先经御史台,难道魁王帅不知?昨夜本丞得知,陛下御书房里的奏折少了两本,又听说文公公调动豹廷卫给魁王帅一事,本丞就是再愚笨,也该猜到陛下要魁王帅去做什么。”
突然想到箫如林接了宇文泰的虎符而去,难道是要调动长安城中的守军对前去抓捕武百盛与廖风泉的豹廷卫进行威胁阻挠?
正疑心之际,宇文泰打断卓玉心的疑心说道:“魁王帅可是真得陛下的青睐,初入长安,便要送给本丞这样一份大礼,武百盛与廖风泉虽然对本丞而言并不重要,可也对本丞是忠心耿耿,打狗还要看主人,魁王帅不事先支会本丞一番便要对本丞的人动手,未免也太不把本丞放在眼里了吧?”
宇文泰的语气并无怒意,可话中的字字句句都似是带了刀子一般犀利。
“丞相怎知本王前来不是要与丞相支会此事呢?”
“支会?先斩后奏?长安城中,不止是魁王帅的眼线消息灵通,想必此时,蔺先生已经带着豹廷卫将本丞手下这两个运交华盖的家伙给抓了吧?”
“抓了不代表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本王再次来相府叨扰,就是想知道丞相有没有心回旋此事了。”
宇文泰盯着房中的计时铜壶,水滴滴答一下落至铜盆,天又亮了一分。
问道:“看来本丞猜错了,魁王帅是觉得手里有了本丞的软肋,来与本丞谈条件的。”
“丞相何等英武,单是这两个人还不足以成为丞相的软肋吧,事出无奈,本王还无心挑战丞相威严,只是陛下有意,本王也是身不由己,今日早朝之后,这二人生死未卜,此事难免不会令丞相生疑,若是误会难免,有些话不妨现在就说清楚。”
宇文泰微微点头:“好啊,魁王帅想说什么,本丞洗耳恭听。”
“天下大势,合为同,分为异,西境潮州也不是非要因循守旧,丞相推行新政,利国利民,本王看在眼里,若是本王允诺许丞相于西境推行新政,不知丞相能对本王允诺什么。”
退一步海阔天空,卓玉心虽然未得宇文泰的同意而抓了他的人,但是此时也已经做出了让步,接下来就要看宇文泰是要步步紧逼还是以和为贵了。
卓玉心能做出让步,确是在宇文泰的意料之外,当即问道:“魁王帅想本丞许下什么承诺?”
“只三点,盾甲军不外分军权,仍担负西境与北境防御,至于东线,有丞相一人足矣;其二,大魏潮州,乃肃宗亲赐卓氏封地,不得收回;其三,丞相势大,本王久居西境,需得丞相一个承诺,大魏王朝,永不会改姓宇文的那一天。”
宇文泰盘算着卓玉心的心思,多是被他猜中了:“新政推行,利国利民,可本丞又能从中得利多少呢?魁王帅不会只单单许给本丞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吧?”
“当然,若是丞相答应,本王可向丞相保证,盾甲军绝不会成为丞相挥师东进的后顾之忧,相反,有盾甲军在,可保西境,北境安稳,也不失为丞相东进攻伐的有力后盾。”
宇文泰并不满意,得寸进尺道:“魁王帅所说不分盾甲军军权,不收回潮州封地,本丞皆可应允,但东线高欢乃强敌,本丞手中军力若要全线铺开,大举东进,着实有些捉襟见肘,本王可以不要盾甲军的军权,但是魁王帅得给本丞一支能打的盾甲军,当年魁王帅率军北御天狼领八万盾甲军,打出了百万大军的气势,那么本丞就向魁王帅要这样一支八万人的盾甲军如何,待平灭高欢,再归还于魁王帅,可否?”
宇文泰虽然城府颇深,但并非小肚鸡肠的歹人,王朝多年战乱,已人口凋敝,军力不足,宇文泰没有理由去陷害一支战力强劲的盾甲军,他想要这样一支军伍,不过是确是东线战局紧迫,虽然也有削弱盾甲军的意图,然并非是主要意图。
卓玉心思索一番道:“天狼人野心不死,吐谷浑也是狼子野心,盾甲军只二十万众,防御两地,十万众则分身乏术,不过既然丞相想要在东线战场看到我西境盾甲军的身影,本王也要如了丞相的愿,可只五万,五万盾甲军可听凭丞相调遣。”
退一步海阔天空,卓玉心已经退让两步,那么也该宇文泰退让一步了:“好,就依魁王帅的意思……”
话还未说完,卓玉心突然打断道:“丞相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保证尚未答复。”
天空渐渐放亮,雾霭漂浮在相府水榭花亭上空,宇文泰思虑一番,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阵带着清晨水汽的清风吹进书房之中,格外清凉:“本丞已经答应魁王帅很多了,其他的还重要吗?”
“当然,也许在丞相眼里不重要的事在本王眼里恰恰就是最紧要的事,外面将要天光大亮,本王也希望丞相能如此大亮天光一样,说一番通透话,不愧于己,不愧于人,才该是大魏丞相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