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百环千计罪恕无量(一)
乔迁新居,并无喜庆之感,反而眉头紧皱,一副愁容,倒是一旁的雪儿姑娘欢脱地像个不安分的兔子蹦蹦跳跳地指挥着两个站在两侧竹梯上的仆人抬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匾额左动动的,右动动的,怎么摆放都觉得不够满意,在她的冥思苦想,迟迟不下命令下,两个仆人颤抖着发酸的胳膊可是苦不堪言了。“哎呀呀,就这样放好了,小心点,别磕了碰了。”
终于拿下了主意后,在发觉她的脸色与眼神又要随着主意变换之后,为了解救两个站在竹梯上已经有半个时辰的仆人,南嵘轩赶紧凑上去,在雪儿姑娘耳边问道:“雪儿,我要你配的药可是配好了?”
雪儿姑娘即刻被分散了注意力,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南嵘轩说道:“两个时辰前就配好了呀,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南嵘轩哦了一声,拍大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给忘了。”
逮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两名在雪儿姑娘的犀利眼神下受苦受难的仆人一溜烟地扛着竹梯跑掉了。
聪明绝顶的雪儿姑娘在发觉南嵘轩的真正意图后,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眼神瞥着南嵘轩,眼角余光所到之处,竟看见从刚刚才焕然一新的东瓴王府中走出来一个一身黑布斗篷的刀客,虽然是没有见到过斗篷下的面孔,但是刀客背后背着的那把修长陌刀却是那么地叫人眼熟。
雪儿姑娘瞪了南嵘轩一眼,转过身去说道:“找你的,你们的大事,我不听。”
而后将两根手指堵住耳朵,慢悠悠地从这名刀客身边擦肩而过,试图想偷瞄一眼那张黑布斗篷下的面孔,却还不等偷瞄到,就被刀客以转过了脸这一小小的举动来拒绝。
见雪儿进到府中了,不会偷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南嵘轩才开口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我猜对了,卓玉心在长安果然有大动作?”
斗篷刀客江天一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狼光之眼:“你早就知道伶人坊的底细,接下来你还打算怎么做呢?”
貌似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南嵘轩一反常态地摇头道:“非也,就连昆仑山传夫子都查不到伶人坊的底细,我又怎么能知道呢,听你的口气,是卓玉心与伶人坊扯上了关系,我倒是很好奇。”
“不是卓玉心,是蔺展颜,就在半柱香前,蔺展颜在伶人坊中与一群女人大打出手,极少现身的身边护卫都现身在了伶人坊中,以蔺展颜一人之力难以抵挡,伶人坊里的水确是够深的。”
南嵘轩心中开始筹谋下一步的计划了,这一步计划已经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无需考虑了:“现在呢?我猜蔺展颜还没有找到千面鼠吧。”
街角走来一队巡逻军伍,江天一顿时移步身后的东瓴王府中,看得南嵘轩不得不嘀咕一句:“还说人家盗宗的千面神是鼠,见了朝廷的军伍,你不是也跑得像鼠一样快吗。”
江天一听见了这声嘀咕,低头不语,他要多揣测揣测这位东瓴王的心思了,没回到长安之前,没见过南嵘轩的手段,江天一还不必担心身边的这位朋友,可自古以来,谋者又有几人义?多少江湖豪杰是死在了身边足智多谋之人的手里,以南嵘轩的心思,此时定然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江天一,若是有一天南嵘轩想要江天一走进他设计的圈套中,江天一恐怕还真的不会有所察觉,人心险恶,南嵘轩与仇搴冠是合作关系,只限于事情成功之前,成功之后呢?江天一不得不为他自己做些考虑,南嵘轩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可不防,待时机成熟,杀之后快方是上策。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恐以南嵘轩的智慧猜到他的邪恶想法。
要在长安城中站稳脚步,南嵘轩没有同流合污地选择在朝廷中培植势力,而是以钱财之力与全城的乞丐成了酒肉朋友,南嵘轩手里控制着几个乞丐头目,从不告诉他们有什么想法,只是要这几个乞丐头目按时给他传递长安城中发生的大小消息,要这些乞丐去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也只知道去做什么,而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就像这一次,当他派去紧盯着卓玉心住处的乞丐回来与他禀报,那个头发几乎尽白的男人稍作乔装走出酒楼,朝伶人坊而去的时候,南嵘轩便立刻收起了伤后初愈,再来听候差遣的江天一的面前的茶碗,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南嵘轩便告诉他,他猜这一日卓玉心会有大动作,跟着蔺展颜,便会有好戏看了,而且,卓玉心闹出的动静不会太大,若是要闹得满城皆知,还得要南嵘轩在这堆薪火上添些油才好。
伶人坊中的战况,江天一没有亲眼目睹,可也算是见到了伶人坊中一群女人的实力,蔺展颜与十几护卫撤出伶人坊的时候,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大,而且在蔺展颜离开之后,也不见伶人坊中再有人出来,难不成是伶人坊中的女人被蔺展颜杀了一个干净?为防被蔺展颜发现,江天一没有跟上去,而是偷偷进到伶人坊中查看一番,伶人坊中到处都在弥漫着浓浓的胭脂气,却找不到一个活人与一具尸体,江天一不曾见到在蔺展颜出去之前,有人从伶人坊中走出,那伶人坊中的女人呢?凭空消失了?
这场打斗发生在伶人坊的门里,其中的声响都还没有传到街上,沿街行走都要离伶人坊远些的百姓几乎察觉不到里面的打斗,这样的不出家门的小场面自然也是惊动不到朝廷,南嵘轩若是要知道伶人坊背后的势力,那就必须将这潭水搅浑,浑水摸鱼,兴许背后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地就浮出水面了。
于是,在伶人坊里的打斗结束不到半刻钟的时辰之后,听从南嵘轩的安排,一直在伺机而动的上百乞丐纷纷窜出来,凭着一身的酸臭与手里的破铜烂铁呜呜泱泱地叫嚣着冲进了伶人坊,能搬的东西全部搬走,不能搬走的全部砸烂,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在他们的想法里,没能付诸实现的就是把伶人坊里的小娘子们一起掳走,他们从来只看眼前,而不是即将发生在身后的危险,乞讨为生的日子里,快活一天便算是赚了一天。
伶人坊里的事彻底闹大了,被顶头上司耳提面命地嘱咐过的巡城军伍都不敢擅闯伶人坊,眼下竟成了乞丐哄抢的地盘,不出小半天,这样的消息就会在整个长安城散布开来,传到朝廷里也不过就是消息多流传几个时辰的小事,这样一来,这件事想不闹大都难了。
曾经有想一举拔除伶人坊的朝廷大员无辜惨死,也有‘忠肝义胆’之人向宇文丞相禀报过伶人坊属实可疑,极有可能为朝廷中人设立的暗桩,早拔掉为妙,宇文丞相不但摇头否定,而且警告身边人,小心为妙,伶人坊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一直倍受朝廷瞩目的伶人坊遭了大劫,出自一群乞丐之手?谁信?
定然会有人抓住几个参与此事的乞丐盘问一番,然而除了领头的那一个乞丐,谁又能知道是谁派他们去的呢?他们知道的只是领头人告诉他们可在伶人坊大干一场而毫发无伤,至于那个从南嵘轩手里领了几粒金子,发动一群乞丐闹大此事的领头人,大概没有人能从他的嘴里问出什么话了,是肯定没人能问出什么话来了。
大闹了伶人坊一场,各自跑去销赃的乞丐们就像是一盘散沙,接到消息前去捉拿首犯的巡城军伍定然会出动更多全城的巡逻兵力来多缉拿几个乞丐回去‘交差’,南嵘轩给这些乞丐的领头人安排了一条可以‘避开’官兵的路线,这个领头人走这条七曲八折的路来到南嵘轩的面前交了差,又得了一份赏钱,还能躲过官兵的搜查,怎样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买卖,毕竟是东陵王府,城中的巡逻军伍还没有公然敢搜查王府的胆子。
南嵘轩猜得透他的心思,可他猜不透南嵘轩的心思,城中大乱之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乱跑的不止是得了蝇头小利而不知所以然的乞丐们,还有那些全然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惹伶人坊而给他们招了灾的巡城军士们,领乞丐前去闹事的家伙按照南嵘轩所安排的路线撤退,的确是一路畅通,然而这样的畅通在江天一现身街上,引得一队军士前来抓捕他后,被江天一将这一队军士引到了这位乞丐的面前,一身黑布斗篷又背刀的可疑人消失不见,只有一位浑身破烂却怀揣着几件珠宝翡翠的慌里慌张的乞丐,在见了穿兵甲,配官刀的军士后,做了亏心事下慌不择路地扔下手中珠宝就要逃遁,自然是被几名军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而后以刀胁身押送官府。
却不成想,架在这乞丐脖子上的刀被一颗石子打中,石子击中刀背的力道巨大,刀锋瞬间切进了乞丐的脖子,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而就在远处的江天一拍了拍手指间击过一颗石子留下的土渍,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死了一个乞丐,没人会追究是为什么,负责押送的军士会上报说此乞丐反抗,无奈诛杀。一举两得之下,除了江天一这个暂时可靠的盟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将伶人坊一事闹大的背后操纵者是谁了。
半个时辰前,蔺展颜一声‘铁翼子何在’,立时,一柄精绝古琴撞破木门飞旋进伶人坊,蔺展颜凌空接琴,脚步落地之时,甩起衣袍,古琴平放两膝,指尖迅速滑过琴弦,琴弦震颤嗡响,琴音发出,恍若数十利剑破空飞出,刺向正向他围攻过来的蛇蝎美人们,镜花手中软剑在纤细腰肢上盘旋一周,两指捏剑尖,一手持剑柄,一声凄厉长喝,软剑从镜花手中弹出,凌空嗖嗖作响,在蔺展颜指下似剑琴音尚未伤及到她辛苦培养出来的蛇狱尤物们时,这柄飞旋的软剑将蔺展颜的琴音之剑一一击破。
软剑再回到镜花手中,蔺展颜指下蓄力,准备再出一击时,二十余把短剑已经攻到眼前,蔺展颜脚尖用力,整个人向后退去数步,再将古琴竖起,五指纵向划过,琴音弥漫散去有若利剑排布成一片海浪扑潮,海潮所到之处,力道千万斤,再次将攻到面前的十余人击退。
见攻击受挫,镜花摇身一晃,一片朦胧胭脂气笼罩全身,五颜六色的胭脂气如清晨雾气一般散开,霎时将蔺展颜笼罩在这层雾气之中,雾气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却察觉得到浓烈的杀气,闭目片刻,凝神细听,两耳中探查到四周的碎碎脚步声响,与剑舞带起的微风微妙,再睁眼时,剑斧碰撞一处之音刺耳欲聋,浓厚胭脂气未散,身边多了十二道更加杀气浓重的身影,十二铁翼子来的恰是时候,二十四柄双刃斧齐刷刷挥舞,坊中桌椅画板破碎无数,前一刻手下尽是杀招的伶人们有如一个个黑布包裹被击甩出去,她们终究不是铁翼子的对手,三十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后还是如此。
身手着实不够高绝的伶人们被击退,铁翼子焚舟,诺风,车渊转而对付最是棘手的两个看起来妖艳无双,媚美动人的镜花与探心两位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伶人。
探心再抽出一张狐皮画纸,手中画笔在画纸上连续勾勒三两笔,两簇火苗在画纸上动了起来,焚舟挥斧劈来,探心将手中画纸朝焚舟推去,画纸霎时起火,将画纸里的起火之状转成现实,火势迅速增大,成为一团足以将焚舟包围并烧成灰炭的烈火。
刀林剑雨前也不曾后退一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的铁翼子焚舟竟然在这一团烈火下胆怯了,没有烈火焚身也要穿过火焰的勇气,只因为这一团火焰不是燃在眼前的,而是燃在心里的,心里最恐惧的一面。
探心,人如其名,已经领教过这个女人能够看穿人的内心的本事的蔺展颜立刻料想到,这是焚舟的心底最恐惧的一面,被她看到了,火,一团将人裹住活活将人烧死的火焰,并不浩大,却是只死无生。
蔺展颜竖起古琴,再划过一指,琴音所到之处,带起地上桌椅零碎直扑这团火焰,在焚舟的面前将这团火焰扑灭,冲所有铁翼子高喊道:“这女人能看透人心,别看她的眼睛。”
有若在梦境中游走过一番的焚舟再次嗖嗖两声挥起双刃斧,在探心又重新举笔准备再作一张燃火画纸时,斧头锋刃劈过,一斧劈碎画纸,一斧斩断画笔,探心一脸惊恐下,忽地矮身蹲在地上,在焚舟从上而下劈下来的一斧临到头顶之际,嘴角轻扬,邪魅一笑,两手散出一团青红胭脂气,焚舟的两斧落下之际,两眼间尽是胭脂雾气,不见人影,当地一声响,两斧劈入地板,地上石砖被霎时劈裂,身体落下时带起的一阵风扑散了胭脂气,本该在斧下毙命的探心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在胭脂气中消失不见。
如法炮制一般,诺风与车渊协力制住镜花,四柄双刃斧压在头顶软剑剑身上,直是叫镜花动弹不得,在探心甩出一阵胭脂气而后消失无踪后,镜花亦是如此,腰身一抖,浑身上下立刻散出一阵浓郁的五彩胭脂气,与探心散出的扑鼻芳香胭脂气不同,这一阵胭脂气辣眼刺鼻,恍若毒气,诺风与车渊瞬间被这种异常古怪的胭脂气包围,大惊失色,皆收起双刃斧,退后两步,准备再攻时,借助这片刻的脱身机会,在一团胭脂气中,看不到是从何处逃脱,镜花再是消失不见,此时伶人坊中各黑衣伶人,纷纷解开腰间衣带,黑衣松散,漫天霓虹一般将伶人坊染成了一个胭脂水粉的世界,再想穿过这层阻隔视线的胭脂气去追时,伶人坊上方只轻飘漫舞地落下来数十条同样带着芳香的束腰衣带,伶人坊中的狠辣伶人们,此时无一再能寻觅到踪影。
新建的茶亭里,还弥留着一股未干的墨漆味道。
能够在朝廷权贵送来的众多宅院地契中选择这样一处破落到几乎要全部重新翻修的宅子,南嵘轩也算是独具慧眼,这一点大概也是出乎了南嵘峥的意料。
于是,在自作聪明又多此一举的人眼里不得不揣着糊涂装明白,在故作愚蠢的人眼里,打着尚有亲情的幌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心计与斗智斗勇,无时无刻不在长安这座表面繁华的皇城中上演。
江天一不喜饮酒,在略显微凉的茶亭中,放了一壶热茶,和一壶雪儿姑娘刚刚热好的温酒。
江天一囫囵喝下一碗茶水,将碗中剩余一点茶水倒在桌上,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下两个残缺的圆环状图案,与南嵘轩问道:“你想好了?万一卓玉心不信你呢?”
南嵘轩抿了一口酒水,反问道:“帮她抓住千面神,是为成人之美,于我并无益处,她有什么理由不信我。”
“那我呢?危险的事都叫你做了,我做什么?”
南嵘轩眼神轻瞄了两眼院中还在晾晒草药的雪儿姑娘与一把年纪的药伯:“你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药伯和雪儿姑娘是我身边仅有的亲人了,长安城中风起云涌,危机四伏,我已陷入其中,可不想他们父女受我牵连,千面神一定会来,当发觉受骗之后,难免不会大开杀戒,我的身手如何就不必多说了吧,所以你要替我留在府中保护他们父女二人。”
“怎么,你没信心在千面神找来之前回到府中,还是担心不能在卓玉心面前全身而退?”
南嵘轩摇头:“无关与此,世事难料,我不是神,不能事事算的万无一失,雪儿与药伯不在我的算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