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云合雾集善自为谋（一）
没能赶在王朝大地上最后一场大雪封路之前离开长安，而是在春雨连绵，细流涓涓时回到久别的家乡灵州城。箫家次子箫名山似乎对他的这位兄长大哥箫如林的到来并不欢迎，从箫如林即将回到灵州城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时，他便早早地出了灵州城，带着一批野性未驯的军马来到长泽镇外的饮马泉，这次一路上沿途的清秀姑娘家并没有遭殃，一向对此种强人所难之事乐此不疲的箫名山居然连看一眼这些清秀姑娘的心思都没有，连随行的恶犬爪牙们想阿谀奉承一番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饮马泉的泉水经过冬季的冰雪洗礼，在暖春时节的泉水更加清澈香甜，泉水边的空气格外清新，箫名山半躺在一张还散发着木材清香的崭新长木椅上，眼神忧郁地看着前面一方潭水，在长椅的一侧，低头跪着一颈栓狗链，看似只有七八岁的稚童在为箫名山候茶，水烧热了，茶沏好了，稚童为箫名山端起一杯，箫名山看也不看地拿过来，喝了半口，觉得烫了些，直接将剩下的热茶倒在稚童的头顶，稚童也一声不吭。
箫名山突然问道：“小目，你说我大哥这次回来是干嘛的，是不是看老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打起这座被我养的兵强马壮的灵州城的主意了？”
叫做小目的稚童摇摇头，呆板地再为箫名山递上一杯不烫的茶。
“也是，连我都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干嘛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箫名山转身过去，捏住小目的小巴，让这个几乎从不敢抬头看人的稚童看着他的眼睛，箫名山仔细盯着这张细腻的小脸儿与这双看起来平静如水，并无特别之处的眼睛，与小目说道：“小王八蛋，你可是大爷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你真的是蛇国人？你这双眼睛真的能看透世间人心？要是诓了大爷我，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小目无辜又害怕地将目光垂下，怯懦地说出一句话：“我是蛇国灵目族人。”
大概也是起了恻隐之心，箫如林只在小目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就继续冥思苦想如何对付或者说是排挤他的这位大哥出灵州城了。
箫府内，箫清风亲自为有望光宗耀祖的长子箫如林接风，酒过三巡，箫清风轰走了成群的妻妾，与箫如林说些父子之话，箫清风年纪大了，睁了睁酒后有些困倦的眼睛问道：“如林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箫如林如实回道：“如林不孝，还望父亲原谅，这次回来最多也只能陪在父亲身边一两日而已，丞相安排如林此次回家，是有大事要办。”
箫清风不忧反喜：“好啊，如此得到丞相大人的重用，以后箫家在朝廷上又有了立足之地。这次丞相派你回来是要做什么，听说丞相在征兵东进，是不是手头上的军力不够，要向灵州城借兵”
箫如林及时止住箫清风的猜想：“父亲误会了，丞相知道灵州城乃是箫家的根基，多少野心勃勃的人在盯着灵州城，他是不会动用灵州城的军力的。”
“那丞相要你回来是做什么？”
“寻一个人。”
“一个人？”
“听说这个人就在我们箫府。”
箫清风来了兴趣：“就在箫府？谁呀？”
“朔州城原统帅穆远坤之女穆素素。”
箫清风笑了：“原来是她啊，怎么，丞相也对这个女子有兴趣？”
“看来她真的是在府中，她怎么会跑到灵州城来呢？”
“这还不是你二弟的功劳嘛，山林冰冻解封，名山带着人去春猎，结果半路遇到一伙南境骑兵在追杀一个老头和女子，名山看上了这个女子，就从那伙骑兵手里救下了这个女子，幸亏在他带这个女子进房间的时候被我看见了，要不然可就亏大了。”
“这话怎么说？”箫如林问道。
“这女人虽然一路逃亡落魄，可是与生俱来的那种王侯之家的气质是不会随落魄而消失的，我盘问了这女子，她说她是穆远坤的女儿，我本还不信，结果当天朔州城就来了两伙人，一伙人自称是现任朔州城统帅白阿道派来的，一伙自称是穆远坤旧部，他们都要带走穆素素。”
箫清风有些卖起了关子，突然不说了，甚是了解箫清风的箫如林说道：“依我猜，父亲定然是和这两伙人做了一个相同的交易，既然他们都想得到穆素素，那当然是‘价’高者得。”
箫清风哈哈地笑了两声：“没错，现在人在我手里，朔州军人心不齐，也没胆子挥师北上，既然他们要争，我就给他们一个争的机会，我要粮食千车，银锭百箱，谁能先给我这些东西，人就归谁，如今，这个女子可是好吃好喝地在府上供养着，几十个人看着她，就怕名山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打了她的主意，把这些粮银给白白的糟践了。”
箫如林面有难色：“恐怕如林要让父亲失望了”
“这话怎么讲。”
“父亲不知，丞相这次派我回来，就是要我找到穆素素，而后带着穆素素去朔州，将她送给白阿道作一份厚礼，算是丞相与白阿道的第一份交情，当年穆远坤在朔州城时，对丞相的好意置之不理，丞相忙于战事，也无暇顾及朔州，而今朔州城易主，丞相有意不动兵戈将朔州收于治下，白阿道那个人心胸狭隘，凡事以利为重，只要丞相给他的东西足够多，要他效忠并不会是一件难事，穆远坤虽死，可威望与追随的旧部仍在，穆素素是穆家唯一的后人，白阿道要想在朔州城里待得安稳，必须要对穆家后人斩草除根，穆素素，我得把她当做一份大礼送给白阿道。”
箫清风是精明人，这样的安排他虽然有些不愿意，可这件事事关宇文丞相的筹谋大业与箫如林的光明前途，由不得他多做思量，当即答应：“好，若是能讨得宇文丞相的一个人情，粮钱就都不重要了。”
不等一拍即合后高兴一番，箫清风惊到：“糟了，明天就是约定的日期，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带着粮钱来换人了。”
箫如林镇定道：“那好，事不宜迟，天黑我便带人离开！”
在北冥帝城做客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还是像卓玉心与蔺展颜这般并不是十分受欢迎的客人。北冥之地民风淳朴，此地之人却多嫉恶如仇，帝城中的景色如出一辙，灰蒙蒙的天与地，灰蒙蒙的城池与殿宇，灰蒙蒙的人与畜，大概是见多了黑夜，这里的人的眼睛都格外明亮，帝城之中有一座石砌殿宇，三层方形重叠之状，这座殿宇如同王朝更迭后的惨像一样荒废许久，当年燕国后人在此建成此宫殿，百年沉淀，这座宫殿在不华丽之中可称得上是帝城最奢华一处，直到柔然大军攻破帝城，将这里洗劫一空，而后，北冥之地，帝城之中，再没有了外族之人，北冥之地的百姓本想将宫殿据为己有，可在柔然人没有攻破帝城之前，这座宫殿之中就流传着恶鬼出没的传说，在柔然人走后，大胆住进这座宫殿里的数百人在某一天夜里突然离奇地全部失踪，这里的百姓开始相信恶鬼出没的传说是真的，此宫殿不详，最后被此地的百姓放火将宫殿里所有能烧毁的地方全部烧毁，这一次繁华之地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地狱。
即使如此，恶鬼出没的传说仍然在继续，常有人途经宫殿之地便离奇失踪，打破这个传说的是二十年前，一个到来此地的身负重伤的名叫仇搴冠的剑客，他将自己最钟爱的两把宝剑重新熔铸成了一把环首宝刀，他要在北冥之地立足，他答应此地的百姓要为他们斩杀这等害人的恶鬼，于是，仇搴冠住进了这座废弃的宫殿之中，此地的百姓每个日夜都听到宫殿里有打斗的声响，他们以为这是弃剑练刀的刀客在与恶鬼缠斗，久而久之，他们习惯了这里整日整夜都有打斗的吵闹声，同样让他们习惯的是，再也没有发生过有人失踪之事。
北冥之地北靠冰山，每当冰山上冷风吹起，冰霜气便会从山脚开始向南方的温暖之处蔓延，冰霜气所到之处，冰冻世间万物，生死由地不由天，在仇搴冠出现之前，每当有冰霜气来袭，此地的百姓都会自发将早早准备起来的干柴与火油燃烧成一面巨大的火墙，若是冰霜气来势不够威猛，火墙便可将其抵挡回去，若是冰霜气所到之处势不可挡，此地人便要逃亡到阳光照耀之地，这种与天斗与地斗又百斗百输的境况也是在仇搴冠到来后有所好转，此地人不知仇搴冠所练的刀法是何种路数，可是在一次雷雨交加的日子，冰霜来袭，在帝城百姓准备逃离时，仇搴冠竟只身跃身半空，挥刀引雷电入地，雷电击退侵袭的冰霜，那一次，天空阴云从中间裂开，向两边散去，无边的天空似是被从中间斩开一般，自那之后，仇搴冠便被帝城百姓奉做神人一般，他那一刀开天裂地的传说也由此盛传开来.
每天在仍旧荒芜的宫殿外对仇搴冠顶礼膜拜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帝城的百姓有好长的时间没有见到过仇搴冠了，城墙之外的那一刀击退冰霜气的人乃是消失一段时间后最近才重新现身的仇搴冠的弟子江天一。
只有断断续续的宫墙与死而复生的杂草组成的形若迷宫的地方，游走穿梭于条条巷巷，走走停停，仿佛许久不曾回来的江天一都忘了这里的路该是怎么走了，见到仇搴冠时，是在一处修缮完好的石殿，石殿四面的石壁上刻画满了形形式式的刀法招数，该是仇搴冠领悟刀法绝技的精髓所在。
“师父，您的老朋友魁王帅与蔺先生来见您了！”江天一对着此时在殿中的昏暗光线中背对着他们三人的仇搴冠说道。
仇搴冠仍旧背对着三人盘坐在地上，卓玉心上前说道：“今日晚辈前来叨扰前辈清修，实在惭愧，若非紧急要事，又怎敢惶惶登门。”
隐隐听到几声微弱的似是分筋错骨的声响，盘坐在地上的仇搴冠没有转身，只是动了动看似僵硬的脖子，而后浑然若嘶哑道：“魁王帅，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江天一在石殿中点起了灯烛，灯烛并不明亮，在烛光照亮了盘坐着的仇搴冠时，卓玉心惊得退后一步，若不是知道此人便是仇搴冠，定会当做妖人出手灭之，此时的仇搴冠浑身紫红，灯光下，紫红的身躯竟然还有流动之状，恍若有着千万条紫红蠕虫在纵横穿梭组成了这件紫红色的外衣。
“毒功？”
卓玉心惊道。
仇搴冠缓缓转身，抬起头来，面容之色如身体一般，紫红之状，两眼放光，血红之色：“魁王帅来此，该不会如二十年前的目的一般，要仇某与魁王帅一同大杀四方吧？”
当年事是卓玉心的一块心病，此时提起，难免心伤，蔺展颜替她说道：“纡青被杀，乌白身死，毕英寒失踪，前辈若是知道这些，是不是可以想到当年败灭贺兰部并没有斩草除根，而今，万鬼王回来报仇了，下一次他找见的或是毕英寒，或是前辈您，我二人前来一为寻人，二为前辈提一个醒。”
仇搴冠不惊反笑：“报仇又能怎样，江湖人，谁不是活在复仇与杀戮中，我在此地苦练刀法二十年，自觉世间已无敌手，可衰老却成了我最大的敌人，帝城战约未到，施茕未死，我却要先亡，这世间对我不公，生死轮回，天道正法，我就要改改这轮回，变变这天道。”
眼看仇搴冠的这一身异样变化，卓玉心轻碰了一下蔺展颜的手，微微声语道：“他，像不像玉罗煞？”
蔺展颜也似是才恍然大悟，仇搴冠此时的一身紫红变化与玉罗煞被烈火焚烧时周身赤红极度相似，难道是仇搴冠得知了玉罗煞那一身不死不败的本事的秘密？
不死即是永生！这样的怪力乱象卓玉心只知有三，玉罗煞，玉家第一代尸魁，还有公孙五楼。
卓玉心怀疑道：“你见过公孙五楼，他给了你永生？”
“给？仇搴冠半生不曾白拿过别人的东西，他不杀我，我便留他性命，他授我永生之术，我还他一个燕字王朝，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