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薰犹同器坠茵落溷(二) - 天下为攻 - 青衫度陌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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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薰犹同器坠茵落溷(二)

紫衣与红袖的病情并不乐观,在她们的掌心处延伸出一条黑色血线,血线延伸缓慢却看势头是要遍布全身,长安城的名医拿它无可奈何,不知道这样的黑色血线会不会致命,可它一定不会使人延年益寿。屋顶的冰坨融化成了一串串的冰水,府上的下人忙前忙后倒换着水桶去接从屋檐上流下的水线。今年的春天来得晚,来到东瓴王府的时候,晚到没能让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再喝上一口春泉水。

药伯走了,走得静悄悄的,在他的余生里,他尽力清楚一件事情的真相,他想要用一辈子的医术医德去医治好两个姑娘,尽管那两个姑娘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当发现药伯已经长眠于他那满是药材味道与医药古籍的房间时,药伯的手里攥着一本老旧的医书,失去温热的面庞没有临死前的痛苦狰狞,相反,那是一副微笑的面孔,药伯是带着微笑走的。

翻开他手里的医药古籍,里面记载着两百年前,西域古道上有一仅有几千人口的渺小国度,名叫蛇国,蛇国里的人以蛇为神,他们相信蛇不仅能帮他们守卫国土,还能为他们驱病除魔,蛇国之内有一供奉蛇神的蛇巢,蛇国的人在生病后会躺到瓦砾之地的蛇巢中,被蛇神庇佑下的众蛇咬过后的人如果能奇迹般的醒来,那便是蛇神保佑众生,若是被众蛇咬过之后仍死去,那便是这人身负罪恶,已经无法得到蛇神的原谅。

相传,匈奴人攻打西域诸国时,曾在蛇国兵败,原因是在匈奴骑兵先锋轻而易举地攻破蛇国士兵的防线,冲进蛇国的国门后,在大肆掠夺中遭到了蛇神的诅咒,短短两个时辰之间,数百匈奴骑兵在无声无息中被屠杀殆尽,当后续大批的匈奴军队再度攻进蛇国后,所见到的只是在一座巨大的蛇神石像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匈奴士兵的尸体,而地上满是蛇窟的蛇巢中却不见一条毒蛇,有通晓蛇国语的匈奴人站在蛇神石像的头顶,看见那些死去的匈奴人的尸体所摆成的竟然是四个蛇国字:犯界一死。

蛇国地域虽小,百姓寡少,可立于西域诸国之间数十年,能在几百场吞并战争中存活下来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或许他们供奉的蛇神真的在保护着他们的百姓子民,这件事传到了匈奴可汗身边的祭师耳中,祭师劝可汗放弃蛇国,那是一处不祥之地,蛇国的存在对匈奴铁骑的四下征伐形成不得阻碍,同样敬畏神灵的匈奴可汗便下令放弃了蛇国。百年前,北凉王沮渠蒙逊吞并占领整个凉州后,继续向西拓展疆土,北凉大军首战攻取蛇国,大军入城,为破除蛇国人对蛇神的笃信,以火油灌蛇巢,大火烧死蛇巢数千条毒蛇,自此,蛇国灭亡,所有关于蛇神的传说在蛇国人流亡一百多年的凋零中变成了天方夜谭,甚至在数不清的国战中,如同众多匆匆出现又匆匆灭亡的小国一样,还没有来得及被记录在史官的笔下,就成了昙花一现的回忆。

蛇国灭亡后,曾有中原驼队商人在前往西域途中经过蛇国故地,曾经兴盛的繁盛的城国已经大多被大漠无情的风沙掩埋进地下,然而蛇国的蛇并没有随着城国的毁灭而灭亡,驼队的商人带回中原几条蛇国的黑蛇,商人奇迹地发现,这些黑蛇不会在冬天长眠,相反,反而在寒冷的冬天越发活跃,黑蛇的毒液可以轻松使人丧命,可黑蛇的蛇胆却是难得的良药,有人曾被另一种毒蛇咬伤,将要毒发致命时,吞食了黑蛇的蛇胆,竟奇迹般地解除体内剧毒并活了下来。

后来的每一年,这位商人在去往西域途中都会在蛇国故地多抓一些黑蛇回来,以高价售卖蛇胆,一时间变得家财万贯,直到有一年他在蛇国故地再没有找到一条黑蛇,无功而返后的某一天夜里,突然发疯似地用柴刀砍掉了自己的双手,活活流血而死,死后验尸,在他的脖颈上赫然有着两个毒蛇的牙孔,然而那时这个商人家中早已没有了黑蛇。

多年后,还有前往西域途经蛇国的商队曾回来说,他们曾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见到那座半掩在黄沙之下的蛇神石像周围点着数个篝火,篝火旁是跳着蛇舞的人群,而后又在某个从西域折返回来的大漠风沙之天,在戈壁滩中他们又看见了一群同样在赶路的异族女人,在她们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能看到一种形状各异的黑蛇刺青,那之后的之后,大漠之中便再没有这群女人的身影,却是在濒临晚年的北凉国中,出现了一全部由女人组成的江湖组织,蛇狱。

日月在黑与白之间更迭,那片土地在数不尽的杀伐中更替着别名的主人,北凉亡于魏人之手,却有人说,北凉早在被魏兵攻陷之前就已经灭亡了,亡在一群女人的手上,巧合般的这些女人的身上都带着蛇形刺青

关于蛇国的故事在这本古籍中描绘地并不多,而形似寥寥数语中描绘的也不是所谓的蛇国,而是蛇神庇佑下的黑蛇。

药伯在这样的几百年前的离奇故事中含笑而去,为什么?他是看到了治愈紫衣与红袖的希望吗?

答案或许是的,雪儿姑娘说,或许药伯发现的治愈紫衣与红袖的良方就是那条咬伤她们的来自蛇国故地的黑蛇的蛇胆。

自那一次南嵘轩与到宇文泰的府上拜访,时至今时,已经一月有余,那一次,南嵘轩在朝阳升起时而去,在披星戴月时而归,极少饮酒的他那一次回来时竟酩酊大醉,一路上用着不搭调的酒气话扰烦地前来送他回府的步默沉在终于将他扔到东瓴王府后,不管形若一滩烂泥的南嵘轩在地上如何打滚,手上攥着咯咯响的拳头离开了,卓子骞敢保证,依步默沉嫉恶如仇的性子,才不管南嵘轩是不是皇族王爷,若不是宇文泰对他有令不得伤害南嵘轩,恐怕这一路回来,在南嵘轩喋喋不休的酒话后,步默沉送回来的该是被他剁巴地就只剩一张缺了两排门牙的嘴了。

那一次烂醉如泥后,南嵘轩很是高兴,他会和卓子骞说他大概探清了那位步默沉将军的底细,宇文丞相大概会在短时间里成为和他互利互损的盟友。具体细节,他能够告诉卓子骞就只有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然而并不等南嵘轩高兴多长时间,他便欲哭无泪了,江天一伤势太重心脉受损,不得不回到北冥帝城寻他师父仇搴冠以深厚内力为他疗伤。江天一刚走不久,府上便有了药伯含笑而死的噩耗,南嵘轩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就这样又少了一个。

寻回了紫衣与红袖,卓子骞早想一走了之,回到西境,在经历了与亲密之人的生离死别之后,长安城的种种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只是寄希望于药伯能够找到医治紫衣与红袖的良方,才迟迟拖延至此,也免了南嵘轩整日在他耳朵边上唠叨着“走吧,走吧,都走吧。”

这样的几个字眼从南嵘轩的口中说出来透着无尽悲凉,药伯走了,南嵘轩少了一个亲人,在这个皇城里,南嵘轩从没有真正的朋友,江天一与卓子骞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朋友,也仅仅是朋友而已,江天一走了,若是卓子骞再离开了,那么空荡荡的东瓴王府中,南嵘轩真的就连只能说三言两语的真心话的朋友都没有了。

药伯的丧事并没有大操大办,在城外寻了一处傍山临水的风景秀丽的墓地,早早地入土为安,雪儿姑娘自幼失去了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多年,而今痛失慈父,已在南嵘轩怀里哭晕数回。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在打了一个冷颤之后变得暖烘烘的,屋中的娇人终于停下了声声哭泣,大概是哭过一晚上累了,睡了,也或许是又一次晕过去了。

南嵘轩从房中出来,轻轻掩阖房门,站在卓子骞面前时,肩头还是被泪水染过的洇湿一片。

“她怎么样?”卓子骞问道。

“她一直很坚强。”南嵘轩回道。

在简单的一句略表关心之后,虽然很不想说出口,做人往往不求能够雪中送炭,但是绝不可以雪上加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帮你做完这件事后,我就要带着紫衣和红袖离开长安,或许药伯找到的方法是对的。”

南嵘轩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好!”

宇文丞相在十天前再次离开长安,南下无双城一带,以征兵之名盘查各州府兵制兵员,抽调军士扑赴战场。前线传来战报,战事不顺,在黄河一线两军互有胜负之后,高欢率军进军关中,进逼河南一带,盘豆,桓农,许原等地先后失守,宇文泰手下大将李弼,于谨等苦等增援。对战场之事知之甚详的南嵘轩似乎热衷于这样的场面,卓子骞断定此次宇文泰南下征兵与南嵘轩那一次登门拜谢有关,若不是他给胸怀大略的宇文丞相支过高招,宇文泰不会如此放任他在朝廷里越来越根深蒂固,只是南下一路,有什么值得成为宇文泰与南嵘轩在道不同不相为谋下又能够沆瀣一气呢?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誉亲王。

除夕那日,皇帝陛下宴请群臣,身为皇帝王叔一辈的誉亲王自然收到了皇帝陛下的邀请,可谁料到,面对皇帝的盛情邀请,誉亲王竟只派了侍卫长宁远携礼前来长安代誉亲王向皇帝问安,而他本人以感染风寒病重动弹不得为托词远离了朝廷。

这其中缘由耐人寻味,不难猜想,誉亲王近乎被宇文泰软禁在长安两年之久,而今日夜期盼能够脱离宇文泰掌控的机会终于到来,在宇文泰身在长安的时候,他又怎会再次‘自投罗网’?

此事之后,大概也只会叫人觉得誉亲王无视皇威,该当严惩,不过到底是皇家人的事,朝中多半在历经数次王朝易主,朝廷更换的大劫与在察言观色中过活的臣子除了说下几句官场话之外也不便多说其他。

不过在除夕夜之后,南嵘轩回到府中便是一副阴沉着脸,在扑倒在房中睡下之前,对着卓子骞只说了一句话:“我猜对了,虎既出笼,便要啸聚山林!”

一同前往仙剑山庄的路上,卓子骞再一次多嘴问了一句:“也许今天之后我就要走了,难道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你和宇文泰之间做了什么交易吗?”

稳坐在马背上随着马的步伐一颠一颤的南嵘轩一如既往地摇摇头:“既然和你没有关系,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今天之前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今天之后呢,我会不会和你一同背上陷害仙剑山庄的罪名还不一定。如果被宇文泰断定,西境潮州少城主与东瓴王殿下相勾结意图瓦解宇文丞相的势力,这罪名听起来可是不太妙。”

“陷害算不上,在这里,每一个势力与势力的结合,都是建立在利益与暗算之上的,说白了,不过是宇文泰还没有看清施茕的真正面目,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将施茕不想让宇文泰知道的,全部暴露在宇文泰的眼里,而我们,不过是从中谋些我们自己应得的罢了。”

“宇文泰的精明人尽皆知,你觉得这么多年以来,施茕的为人处世他会不知?那他未免对他这位江湖盟友也太不小心了。”

“也许是的,但至少对于你的打算,施茕是在瞒着宇文泰的。”

近些日子很少见到有乞丐在为南嵘轩忙前忙后了,一路上闲来无事,卓子骞再是问道:“怎么不见那些领你赏的乞丐再来充当你的耳目了?”

南嵘轩也不隐瞒:“拿赏的多,有用的少,不用也罢。”

“据我所知,不是这样吧,你有一手好的过河拆桥的本事,怕是那些也不傻的乞丐不想为了你那点儿赏丢了命吧。”

“哈哈哈。”南嵘轩笑笑:“随你怎么说,我用人,人恒用我,谁能保证没有被人过河拆桥过?”

“那这次呢?是不是我出了仙剑山庄的大门,也就没有桥可以过河了?”问这话时语气玩笑,眼神却是极度认真。

南嵘轩恰恰相反,看着卓子骞的眼神似是玩笑,语气却是认真道:“那你可得在我之前走出仙剑山庄,最好在我过河前先把桥拆了,让别人无路可走就不会遇到让自己走投无路的窘境。”

同床异梦般的合作,违心的说说笑笑后,到了仙剑山庄门前,不曾提前打过招呼,突然见到南嵘轩的到来,这位并不怎么让仙剑山庄欢迎的客人让山庄外的守卫剑士有些惊讶,依照以往的惯例,南嵘轩的到来是从不会等前去通报的剑士带来庄主施茕是否同意迎见的命令便进去的,这一次,竟颇具贵族礼仪地等到了小剑士带着庄主的命令回来,施茕以往的不愿接见在这一次变成了:“带他们进来。”

显然,施茕的这一次宽容大度并不是冲他南嵘轩,而是冲卓子骞。

看着逐渐升起的日头,南嵘轩细细盘算着时间,另一个人该是也要到了。

按照两人之前的完美计划,在见到施茕之后,南嵘轩全当一个看客,卓子骞会直奔此次前来的目的,问及施茕他早就该问出口的话,这件事是什么,南嵘轩是不知道的,不过看南嵘轩整日沉浸在他的阴谋大计中,似乎对卓子骞的事并不感兴趣。如此贸贸然地前来施问,施茕断然不会回答,依着卓子骞的猜想,对付此种局面,南嵘轩定然还有未施展的手段,而这种手段该是与即将到来的箫如林有关。

二人被相邀到庄内的藏剑阁中,藏剑阁宛若一座尖顶高塔,四面枯萎荷莲池水环绕,通向藏剑阁的四面池水之上各有一座小桥,小桥两侧石栏绘刻以飞天剑舞作饰,甚是雅观,自东侧石桥入藏剑阁,石桥另一端栏杆上竟有一小白狐狸在凝视着二人,不等这二人走近,小白狐狸身影如幻,一道白影般地跑开,从藏剑阁的门缝之中消失不见。

藏剑阁的石门上的刻画墨像十分耐人寻味,两扇石门上一面刻有一名手持长剑的蓑衣剑士,寓指江湖;一面刻有一名手持长剑的甲衣剑士,寓指朝堂。两扇石门掩阖时,两名剑士的长剑呈交叉状击在一起,形似拼搏厮杀;两扇石门大开时,剑士的手中剑便成了两柄折弯之剑,两名剑士面面相对形似抱拳行礼。以两扇石门来寓意江湖与庙堂的两者关系,足见仙剑山庄与朝廷关系:合而战,开而和。

南嵘轩与卓子骞来到石门前,石门被里面两剑童打开,藏剑阁之中灯火通明,里面发出些不协调,无规律的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之声,进去后,只见施茕在藏剑阁正中端坐凝神,不见运动真气,整个藏剑阁之中悬挂着的上千把利剑却随着他的呼吸摇摆颤动,由此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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