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善醒善醉亦有亦无(一)
北境战火连天,西境祥和依旧,路过潮州之地,除了看到盾甲军有对吐谷浑的防御态势,还看不出有出兵北境的迹象。从前,潮州是他的家,可现在呢,在一个为歹人所津津乐道的身世故事流传开来之后,潮州,还是他的家吗?
卓子骞选择绕过潮州,前往吐谷浑边境,他答应过鸠离大相师要将他的禅杖送回吐谷浑皇廷。
乎海城外,两队三十余僧侣越过吐谷浑与西境边界,进入到西境所辖之地,骨髀关以西瞭望台吹响警告号角,骨髀关大军倾巢而出。
这两队僧侣来到卓子骞面前,他们各自手中摇晃着佛铃,口中念着佛语,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僧侣闭着眼伸出手,意为接过卓子骞手中的禅杖,卓子骞恭敬地将禅杖交于这两位僧侣之手,这样的和谐友好无关两国战事,在接过禅杖之后,其中一僧侣从袈裟内拿出一颗金色药丹,作为交换,放在卓子骞的手上,这些僧侣仍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看着手里的药丹,卓子骞猜想这大概就是鸠离大相师最后的安排,可是鸠离又怎会提前预料到卓子骞会向他求取救人之物呢?
本想追上去询问一番,可是僧侣已经走远,乎海城头上同样响起了号角声,是骨髀关的盾甲军来了。
茫茫戈壁之地,盾甲军浩浩荡荡而来,带起的烟尘自成一线,如同卷起的风暴狂沙,这一支盾甲军前的领军之将乃是电字营三品盾甲将黄游云,老将黄骇膝下第三子,与卓子骞年纪相当,自幼便是挚友,随烟尘而来的盾甲军迅速将在空荡荡的戈壁之地显得孤零零的卓子骞围住。
许久不曾见到黄游云了,自从黄游云十五岁正式入了电字营,二人便是聚少离多,黄游云方方正正的脸型与那双异常有神的大眼睛使得隔着老远便能被一眼认出,此时黄游云身上除了一身略显旧色的盔甲外,两肩头各缝制一只黑色鹰羽制成的翅膀,使得面容看上去并不老成的黄游云却格外带了一种霸气之感。
“少城主,您可回来了,魁王帅正四处派人找您呢。”黄游云上前跪禀道。
大概是黄游云还不知,大概是他的身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潮州城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还在接受着这样的恭敬之礼,少有的感觉到与黄游云之间更生分了。
“我还不想回去。”卓子骞走过跪在地上的黄游云身边,上马又要离开。
黄游云急促道:“魁王帅忧心少城主的安危,已经病倒在榻。”
听到这里,能让卓子骞止步也就只有他的母亲的安危了:“什么,母亲病倒了?”
“二小姐陪魁王帅回来那日,魁王帅就已经身体抱恙,而今迟迟没有少城主的消息,整日忧心忡忡,病况愈重”
不等黄游云啰嗦完,卓子骞已经策马飞奔向潮州。
“母亲,您怎么样?”
狂奔回魁王府,跪倒在卓玉心的床前,屋中人除了他的二姐蔺旖旎与羽一阁老便是几位潮州城里饶有名气的郎中了。
蔺旖旎堵着卓子骞的嘴巴,禁声道:“别出声,娘刚睡着。”
而后又小声地斥责卓子骞道:“你怎么回事,娘在北冥被人打伤你视若不见,回来潮州一连病倒三日你都音讯全无,枉娘整日把你挂在嘴边上念叨着,你说,这几天你都干嘛去了,若是不能说出个让我原谅你的理由来,我可不饶你。”
此时羽一阁老在卓玉心拔掉了扎在身上穴位的最后一根银针,与屋子里的人说道:“都出去吧。”
蔺旖旎缠在羽一阁老身边问个不停:“我娘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羽一阁老将目光看向了卓子骞:“伤不在身而在心,哀伤入心,真气逆流,气损丹田,若要痊愈,怕是还要”
正要说眼下没有办法时,忽地看到卓子骞揣在腰际的那颗药丹,羽一阁老目光一闪:“这是,佛衍玉丹?”
卓子骞迷茫,拿出这颗看似并无特别之处的药丹问道:“阁老说的什么?”
羽一阁老尚不敢确信,拿过药丹仔细瞧看,嗅过几下确认道:“这就是佛衍玉丹,此药丹极为珍贵,炼就之术传自南疆南陀僧人,世间流传不过十余颗,且多在西域王国皇廷之中,昆仑山境元殿曾几度试炼此丹,无果而终,相传此丹融于佛手,汇与佛性,良善之极为世间药丹之最,可解百毒,可愈百伤。”
羽一阁老似乎看到了治愈卓玉心的希望,微微一笑道:“天意如此,北境势微,西境孤立,终究还是要她来挑起这片天啊。”
蔺旖旎在一旁高兴道:“太好了,快把这颗佛啊丹给娘亲服下。”高兴之余,甚至没有问一句卓子骞这药丹从何而来。
羽一阁老知道这颗药丹于卓子骞而言或许别有用处,饶有深意问道:“子骞,佛衍玉丹是你的,你来决定。”
看着羽一阁老厚重期望的眼神与蔺旖旎疑惑诧异的表情,卓子骞忽地明白鸠离大相师此举的深意了,他成全卓子骞救人之心,可是要做一个选择,取舍的选择,就像卓子骞答应鸠离大相师在死后的两个条件一样,有舍方能有得,只是一面是亲情,一面是大义在卓玉心没有受伤之前,他的选择是在紫衣与红袖之间二选其一,而今有了卓玉心,他就在他们三人之中选其一,无论选择谁,对卓子骞而言所放弃的两人对他来说都将会是余生一辈子的痛心。
又忽地想到北冥帝城那一幕幕光景,默认与赞同,没有人反驳燕留王那一番对于家仇国恨的慷慨陈词,那么魁王府中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而是他的仇人
“小弟,你到底怎么了,那是娘亲啊,你在犹豫什么?”
蔺旖旎的一句话将卓子骞从失神中拉了回来,娘亲,这两个字听起来多么地亲切,就算燕留王是他的生父,就算卓玉心是他的仇人,可是他对他的生父除了憎恶便是愤怒,对他的仇人除了爱戴便是浓情。
“母亲不会有事。”卓子骞对蔺旖旎苦涩一笑,转身进到房间,将药丹喂进了母亲的口中。
那天晚上,卓玉心的气色渐渐好转,可是卓子骞却是守在仍旧昏迷不醒的紫衣与红袖身边,对这两位陪伴多年的红颜佳人只有默默一声:“对不起,若有来生,我必偿还。”
潮州大牢之外,在夜空的一片阴云遮挡住了皎洁的月光之后,守在大牢外的四名军士同时闻到了一股胭脂香味,这是一股女人香,令人飘飘欲仙的女人香,在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胭脂香气中后,他们眼中的光景不再是潮州大牢,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群身姿绰约,娇艳欲滴的女子在妩媚地朝他们走来,四个人的脸上尽是无尽享受的表情,好似他们已经感觉到这些女人的纤纤玉指划过他们的脸颊,解开他们的盔甲,一阵阵鼻息之气吹进他们的耳朵在这样的欲仙欲死中,四个人挺直地站立着,七窍流血,面容僵青,一命呜呼。
一团胭脂气在大牢前聚拢,打开了大牢的铁门,胭脂气散开,换了一张面皮的镜花不该妖艳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进大牢之中。
牢中的狱卒在一个接一个地嗅到这股胭脂气后倒地,镜花打开了那间关押着探心的牢房,昔日同样风光无限,妖艳迷人的探心在受过了牢中的大刑之后,已经变得蓬头垢面,那张敷在脸上的精致的面皮此时已经掉了大半,长发凌乱的覆盖下,一半人皮,一半鬼面,两副镣铐将探心捆缚在一块千斤重的铁球上。
见到镜花到来,探心抬起头,微微一笑,虚弱道:“你来了。”
镜花打开探心手脚上的镣铐说道:“你我的命都是主公,主公没有叫你死,谁能叫你死?”
“天道!”
突然,羽一阁老出现在了牢房之外,回答了镜花这个愚蠢的问题。
探心甩开镣铐,正要一步冲出牢房,羽一阁老一记拂尘飞甩,将探心重新打回到了牢房中,重重地摔在了铁球上,探心一口血喷出,逃走已经无望。
“早料到你会回来,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羽一阁老又是一记拂尘,将镜花同样堵在了牢房中。
“老道士,与你何干!”镜花大怒,露出妖艳身姿下的狰狞面孔,手中两道水袖甩出,两团胭脂气朝羽一阁老扑面而来,两把隐藏在胭脂气中的短剑随即而至,却在冲破胭脂气,将要刺到羽一阁老心口时,羽一阁老手上弹去两指,两指气机弹开两柄短剑,两柄短剑飞出,插进牢房的石壁中,剑柄处还在嗡嗡着颤动声响。羽一阁老不给这似妖似魔的女人一丝喘息的机会,一掌打来,同样将镜花击撞在铁球上,羽一阁老上前一步,进到牢房中,探心立刻站起,两眼对视着羽一阁老的炯炯目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里,羽一阁老竟察觉到探心在通过对视的目光试图控制他的头脑,蛊惑他的心神,失神片刻,镜花抓住这片刻的机会,掀起一团胭脂气冲出了牢房,在羽一阁老回过神来没能将他抓住的片刻,逃出大牢。
羽一阁老若是动身,去抓住镜花亦不是难事,只是他想到了些什么,看着这个试图用目光控制与蛊惑他的女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能看破人的心神?”
探心嘴角血迹未干,披头散发,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大概已经是一个再死一次的人了吧。”
羽一阁老皱皱眉头,惊诧道:“你是灵目族人,蛇国后人,唯有灵目族人才有透过双眼看透人心神,蛊惑人心智的本事。”
“世人皆知灵目族人有一双世外慧眼,贪婪之人以得我灵目族人双目为傲,凉国人攻城略地,蛇国遭屠,其他王国,甚至中原之人,也加入了这场对蛇国人的洗劫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灵目族人,我亲眼看到身边的亲人被他们剜去双眼,却又不割去他们性命,甚至多年之后,在西域之地,仍可以看到没有双目的灵目族人在沿街乞讨,苦等死亡,北凉灭亡,灵目族人大仇得报,可也再一次给世上贪婪人提了一个醒,灵目族人尚存,于是,王侯权贵们对灵目族人的再一次洗劫开始,不过,这一次,他们是把灵目族人当做鸟兽圈养起来,灵目族人亡命天涯,被抓住只寻一死,族人日渐凋零,直至今日,灵目族只有我一人了。”
羽一阁老摇摇头:“不,你还有族人,灵目族人还有一个活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