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高大人!”陈翠跑上台阶,在那老人面前跪了下来。
高大人正喝得醉醺醺的,摇着扇子和人说笑,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喝道:“你是谁?”
旁边一个醉汉涎着脸,拍拍高大人的肩膀,笑道:“高老啊高老,你又欠下什么风流债了?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众人哄笑起来。高大人还来不及分辩,另一人就接道:“是啊。看这小娘子生得不错,高老不妨收她做个第八房嫂子,也好请兄弟们再喝一场喜酒!”
顷刻间,粗鄙之语此起彼伏。陈翠从不知道,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们,喝醉了酒说起下流话,也跟她老家那无赖的哥哥差不多。她耳根红透,却顾不得羞耻,深深一拜,高声说道:“奴家乃户部彤州清吏司主事林汝明之妻陈氏,求问高大人,下官林汝明所犯何罪,为何至今不得归家,音讯全无?”
四周突然安静了。陈翠抬起头,只见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脸上的笑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掉了。高大人的花白胡须抖动着,手中的扇子差点儿拿不住,就如同在闹市中见了鬼,满眼都是惊恐之色。
“大、大胆!”他退后一步,“来人啊,把她给我赶出去!”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已经拨开围观的人,向这边大步走来。陈翠慌了,哭求道:“高大人,林汝明常与奴家称颂您的大德。他有幸受您照顾多年,旦夕共事,此恩此义,没齿难忘。如今我只求……”
她来不及说完了。有人猛地踹在她腰间,她只觉一阵剧痛,顿时伏倒。周围的客人们尖叫一声,但并没散去,反而更加围拢,踮着脚尖争先恐后地看这出好戏。她耳边听见人们的议论声、嘲笑声、啧啧感叹声。但有一个声音压过了所有人,那是高大人慌张的喊叫——
“别听她瞎说!这女人是个疯子!我和林汝明没半点关系,不,我们关系一向恶劣,他一直跟我过不去,这是人尽皆知的!蔡兄,你说是不是?梅亭,你也可以作证吧!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跟林汝明有什么恩义,就让我家反宅乱,祖宗不安,不得好死……”
陈翠眼前的阴翳渐渐散去,看清了高大人扭曲的面容。他在跟谁说话?他在向谁辩白?为什么他四处张望,就像一条瞎了眼睛的狗,在向看不见的威胁狂吠?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让她忘记了疼痛。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人敢见她,所有亲朋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这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她。而此时此刻,那些人就在周围。
老许冲过来扶起了她,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们几乎是逃上了马车。她斜靠着车壁,心跳得像要跃出胸膛。谁在监视她?他们想要干什么?子升到底犯了什么王法,竟如此严重?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猛然又想到家中的儿女,想到那隐形的鬼怪可能正徘徊在他们周围,不由得浑身发抖。
她催促老许将马赶到最快。车一停住,她就跳下来,冲进院子,将前后门和角门都锁得严严实实。
当最后一扇角门也死死闸好,她才发现一双儿女站在她身后。他们紧牵着手,惊恐地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自己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了整鬓角垂下的乱发,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阿栩,阿夏,过来。”
孩子们畏畏缩缩地靠近。他们那害怕的样子让她心如刀割。
她将孩子们搂入怀中。当触碰到他们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她终于心下稍安。
“阿娘,你怎么了呀?”小阿夏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娘没事。”
“可是阿娘在发抖。”
她将他们轻轻放开,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睛。
“你们在家,有没有什么不认识的人来过?”
阿栩想了想,说道:“没有。”
“真没有?”
“真的。”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你们听好了,以后阿娘不回来,就把门全部锁好,不要出去。除了阿娘和许爷爷、许婆婆以外,谁来敲门也不要开。”
孩子们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懂。
“听明白了吗?”她急切地加重了语气。
“明白了。”他们这才点头。
她一手牵一个孩子,走进他们住的东厢房,把被褥卷起,抱进了正房中,放在他们夫妇睡的大拔步床上。然后她唤来许妈妈,把小女儿阿圆的摇篮也搬到了床前的围廊上。
“晚上你们跟阿娘睡。”她告诉孩子们。
“真的可以吗?”阿夏怯怯地看着阿娘。她从三岁起就不能跟爹娘睡了,她是多么想念这张雕花的大床啊。
陈翠把她抱上了床。这一用力,她顿时又感到腰间一阵疼痛。她背过身子,解开衣服,看见自己的左腰有一块好大的淤青。
“阿娘,你在干什么?”阿夏在身后探头探脑。
她急忙掩好衣服,转身抱住女儿,缓缓躺下。阿栩也爬了上来,乖巧地紧贴在她身旁,小手搭在她身上。孩子们的气息和声音环绕着她,驱散了那看不见的恐怖。世界好像缩小在这一方小小的床上,只要不走出那围栏,他们就是安全的。
“子升,子升。”她在心中默默地唤着丈夫的表字,“你现在到底怎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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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下起了大雨。这一场雨不知打落了多少红叶,让多少文人墨客、才女闺秀写出了悲秋的诗文。
孩子们吃饭去了,陈翠却什么也吃不下。她仍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警惕着所有潜藏在夜色里的危险。
“阿娘!阿娘!”她突然听见阿夏大叫着跑过来,“外面有人敲门!”
她猛然坐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走出正房,老许和许妈妈也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等候着她。遭遇了今天的惊险,老许也吓得不轻。他是阅历深厚的人,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许妈妈战战兢兢地指向角门:“在、在角门那边。”
陈翠让两个孩子躲进屋里。老许打着伞,许妈妈打着灯笼,三人一起屏息凝神地走到角门边。陈翠侧耳倾听,只听见雨打在瓦片上窸窣作响,此外别无声音。
但好似有鬼怪从黑暗中攫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丝毫不敢动弹。可怕的寂静让人心脏狂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黑暗里的鬼怪发动攻击。
“咚咚咚。”那声音终于响起。
“谁啊?”陈翠问道,声音发颤。
外面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