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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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陈家岙。港口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随波起伏。一间临海的小茅屋充当饭馆,生意兴隆,里面坐满了穷酸的水手和渔民。

杨不知坐在油腻的木桌旁,一边吃着淡菜汤,一边听周围人们的谈话。

那瘦子果然带着手下跟到了陈家岙。他已经知道他们一共是四个人——要杀这四个人,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可是他们至今也只是盯着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暂且没有让自己沦为杀人犯的必要。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很烦躁,有时简直恨不得直接去把他们抓过来问问。

今天跟踪他的是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扔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中年人。此刻,那人正端着碗坐在角落里默默吃饭。

“你们听说了吗,这世上还有人会杨家刀法……”

邻桌飘来一句话,让杨不知顿时全身绷紧。

杨家刀法,这个名字多年没有听到过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立即镇定下来,漫不经心地向盯梢者那边瞥了一眼,却见那人依然埋首于饭碗,并没有看他。

邻桌一阵惊呼。刚才说话的那人又压低声音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杀人的手法好不利落,大家都说,好像看到了大、大宗主当年的样子……”

提到这个称号,气氛骤然冷却。过了许久,才有人质疑道:“这不可能,谁不知道杨家绝……绝了后?”

“这是我在芥岛听人说的!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人急忙分辩,“你们说,大宗主会不会还有女儿活着……”

“怎么可能!她死的时候,和余鲁诚成婚才半年,哪来的孩子?”

“哈哈,老兄,你这就迂阔了。难道非要等成婚才能有孩子么?”

“……那年龄也不对啊。他们若有遗孤,也不止十五六岁了。要我说,只是个相似的小姑娘罢了。”

众人叹息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时,一个年龄稍长的汉子突然说道:“问题不在相不相似。关键是,谁教她的刀法?”

人们又静默了一瞬。有人嗫嚅道:“大宗主和杨二叔都是确定死了的,难道说……”

汉子嘿嘿冷笑:“这世间没有什么确定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杨不知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疑虑重重:芥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难道是豫兮?他的小阿夏出门才一个月,竟然就杀人了?

原来怀疑是从这里开始的。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豫兮跟着何家的船队,那么多人重重保护,怎会有机会杀人?

总之现在祸端已起。那桌人听见杨家人可能还活着,兴奋不已,简直像立即就要拉一伙人再去海上做贼一般。杨不知叹息一声,结账走人。

是时候去找那个老朋友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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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阳,万叶书院。

天气阴沉,室内有些昏暗。加上那一张张惊惶沮丧的脸,长吁短叹的声音,更显得一片愁云惨雾。

何无逸一走进来,那些脸忽然都点亮了几分生机。许多人惊喜地站了起来,叫道:“栎山先生!”

“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有人激动地说。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看见他,显然吃了一惊。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通,低声说:“栎山,你怎么还敢来?听说他们正在……”

“秋水公,”何无逸微笑着向他行礼,“我早已在他们的名单上了,还怕什么?”

这老者正是万叶书院的山长张秋水。这两年,何无逸每月十四都会来此讲授经书。今天又是十四日,可朝廷禁毁书院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又听说何无逸境况很不妙,张秋水原以为他不会再来,刚对着听众们解释了一番。

这些听众也是执着。他们应该也早就知道了禁毁书院的事,但还是照常赶来了。

“你真要讲?”张秋水迟疑地看着何无逸。

“无非是再多一条无足轻重的罪名。”何无逸说。

老人苦笑一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到一旁坐下了。

听众中有人问道:“先生,今天还讲《弦歌录》吗?”

“不。”何无逸答道,“我知道大家今天来是想听我对另一个问题的看法。我们就谈谈它吧。”

人们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何无逸说:“我想说,大家也不必太悲观。万叶书院存世已两百余年,遭遇了数次浩劫。前朝末年,匪兵将它焚为焦土。五十年前,海贼将它劫掠一空。至于九年以前发生过什么,大家应该也还记得。这次,就算这院子再被拆去,我想万叶书院这四个字,也还是会有重现的一天。”

人们连连点头,有几个年轻人热泪盈眶。

“不过,我们也应该吸取一些教训。”何无逸又说,“九年前朝廷清查万叶书院,鹤洲书院的人高兴得跑出去喝酒庆祝了三天。后来鹤洲书院也被清查,我们这里又有人北向叩拜,高呼皇上圣明。那时候恐怕没人想到,如今朝廷会下旨禁毁淳州所有书院,管他哪门哪派,一齐闭嘴。我们也是时候反思一下了。”

“鹤洲的假道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叫道,“他们竟然支持增税,简直是我们淳州人的叛徒!”

“是啊。”有人附和,“可惜他们想讨好朝廷,朝廷却不买账,现在还不是和淳州一起遭殃,哈哈哈。”

何无逸看着他们,不疾不徐地说:“鹤洲书院的人,也有他们的道理。国库连年空虚,北方灾荒频仍,皇上又准备向雪国举兵,若不靠南方救济,天下恐将危亡。”

听众大惊失色,似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何无逸话锋一转:“问题其实不在增税与否。而在于为什么淳州在这件事上毫无协商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为什么淳州百姓缴纳的钱粮,反变成刀剑砍在我们自己身上?”

他停顿一下,自己答道:“因为自离党倾覆,朝堂上就再没人能代淳州人发出声音。”

他直言不讳地提到“离党”二字,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这是一个禁忌的词,已经多年无人敢公然谈论。

何无逸却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一提到党人,大家自然觉得是群只顾一己私利,不顾天下大局的小人。可是人本自私,人本自利。天下人为何不可堂而皇之地维护私利?为何不可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寻求代言之人?我想天下的公义,本就是种种不同的私利达到平衡的结果。皇上可以向淳州士民提出增税,淳州士民也理应可以提出削减皇室开支。我们应该去问:今年永福公主下嫁,太常寺花钱如流水,为何不可节省?”

“上古之世,朝廷为天下人谋利,故称公义。而当今所谓‘公义’,常常只是一家一姓的私利而已。某些人视天下如棋局,视万民如棋子。今天修河,让彤州人妻离子散;明天禁海,让淳州人家破人亡。这只能怪棋子没有声音,没有力量,所以才任人摆布。万叶书院、鹤洲书院,也不过同是小小的棋子,还要为对方的消失而幸灾乐祸,大家仔细想想,不是很可笑吗。”

听众们沉默了许久。有人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先生是……是离党吗?”

他这话问得着实冒昧,旁边几个人向他投来了愤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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