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古之人君,牧民而导之善也。今则导民为贼,以贪酷为美,以仁善为恶。故大辰之君,贼首也。治国如分赃,分不均则众贼怒,众贼怒则贼首诛。当桓帝之时,官民逐利,功利之毒,沦浃骨髓。桓帝因其势而举天下为贼,劫财于邻国,夺利于富室,亦可谓贼首之强矣。然坐地分赃,竟尔失策。遂使滑民不忿,臣属寒心,德之者少,怨之者众。得无贻祸子孙乎!
——耦耕堂主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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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周站在窗前,看着自己新写的几行草书,怎么看怎么觉得糟糕。他把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哎哟!”钱肃刚好从门外走进来,差点被他打中,“小少爷,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少爷!”陈彦周烦躁地说,“你来干什么?”
学宫考试早已结束,但他们还留在桑陵等待消息。钱肃他们几个成天都出去乱逛,陈彦周跟他们去了一次,觉得没意思,就不再去了。林方之考完试还在看书,陈彦周也跟他一起看了一下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现在做什么都没有心情,游玩没心情,看书没心情,练刀没心情,只觉得自己快要无聊得发霉了。
“你又在想老大了吧?”钱肃倒是不客气,总是直接揭短,一针见血。
“滚!”陈彦周顿时脸红。
钱肃哑然失笑:“好了好了,瞧把你急的。我也想老大啊,这又怎么啦?”
陈彦周更加窘迫。他对这种事完全没有打架时的威风,反倒是羞涩得不行。明明知道钱肃在捉弄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还口。他只得强装严肃,说:“你到底什么事?要闲聊的话,我这会没空,还得写幅字呢。”
钱肃看看他桌上的笔墨,说:“还写什么字,外面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陈彦周没有好奇,只是神思恍惚地点点头。
“唉,真的是大事。”钱肃加重了语气,“东门纱市昨晚发生了暴乱!”
“啊?”陈彦周一惊,终于看向了他。
“听说是皇上派刘太监来桑陵征税,纱厂的人都不肯交,两边打了起来。最后刘太监怒了,就出动了尚法司,连火铳都用上了。据说当场死了十几个人,还抓了四五十个。现在城里还到处戒严。”
陈彦周听了,骂道:“真可恶。”
他又警告地瞥钱肃一眼:“你可别去瞎掺和啊。何先生叮嘱过我们了,出来不要惹是生非。”
“知道,知道,哪敢让他老人家操心。”钱肃说,“唉,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姐,不晓得她在沫阳怎么样了,会不会去惹事。”
“不至于吧。”陈彦周说,“她能去干什么?”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张家的仆人张文和带着一串人跑进来,满脸喜气:“给阿补少爷贺喜了!你考上了!”
“嗯?”陈彦周有些意外,“不会吧?”
他本是应付父亲才来考试,在考场上只是敷衍着乱写一通,怎么会考上了?张文和见他不信,又忙着解释,说:“你和林家阿栩都是名列前茅呢,我亲眼看了榜……”
钱肃打断他问道:“和叔,我呢?”
张文和尴尬一笑:“你,有点遗憾……”
“好吧。”钱肃倒也不太失望,“正好,我可以去沫阳找我姐了。”
报喜的人接了陈彦周的赏钱,喜滋滋地走了。陈彦周得了喜报,却毫不开心。诚然,去鸿都学宫修习是结交天下优秀少年的机会,还能接触到鸿都名流,但他并不追求这些。他只是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几个月才能回来,豫兮怎么办?
他们从没分离过这么久。陈彦周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万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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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蘩县的陈洵美听了儿子的喜报,高兴得不得了,赶紧送了份大礼给何无逸,又差家人到桑陵去送儿子和林方之一道上京城。张竹公本是来桑陵谈生意的,现在生意谈好,儿子张鹤年却没有考中。他倒也没有责怪儿子,而是索性决定带他去绍州,让他跟着学学谈生意。
剩下的少年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有何家的人找上门来,说何三爷要见他们。
顾纫秋、沈溶、郑瑞藻三人忐忑不安地来到何家。何无忌见了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坐下喝茶,寒暄一阵以后,说道:“几位贤侄也十五六岁了,对将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们打算跟老大去……”郑瑞藻正要开始信口开河,被顾纫秋偷偷踩了一下,连忙住口。
顾纫秋较为稳重,有礼有节地说:“家父是做木匠的,小侄也与他老人家学了一点东西,将来回蘩县给人修修船、做做家具,应当足以自立。”
郑瑞藻受到启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小侄打算做个竹匠。”
沈溶生性拘谨,嗫嚅半天才说道:“我家里开酒肆,我,我姐说以后我在家帮帮忙就行……”
何无忌点点头:“懂得自立,是好事。不过舍弟教你们读了这么久的书,你们不想有所作为吗?”
顾纫秋还没来得及制止,郑瑞藻已脱口而出:“当然想啦,可是我们考试不是没考上吗。”
何无忌笑道:“读书识字的人,也不是只有这一条道可走。现在我们船厂便缺几个识文断字,能处理档案文书的人。几位贤侄要是有意,倒可以来给老师傅们做个帮手。待上一两个月,等陈公子、林公子回来了,再一同返乡不迟。”
三人都很意外,面面相觑。郑瑞藻率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拱手道:“多谢三爷!”
另外两人也赶紧道谢。受林豫兮影响,他们自小也喜欢船。能进赫赫有名的桑陵船厂观摩一两月,这怎能让他们不心动?况且还能挣上一笔外快,何乐而不为?
他们欢喜地离开何家。走在路上,安静的沈溶忽然说:“我怎么感觉何三爷是不想让我们回蘩县呢?”
“就你想得最多!”郑瑞藻嗤笑道,“人家留你作甚,你以为就你这臭小厮,还卖得了几个钱?”
沈溶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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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很快就各奔东西。钱肃独自一人坐船去沫阳找姐姐。到了沫阳城,寻了半日,才在一条陋巷里找到了“照水堂”的牌匾。
照水堂是一家小有名气的书坊。钱肃原以为它的门面一定很大,没想到却寒酸若此。他觉得钱萧真是太可怜了,所有人都去见识了一番荣华富贵,只有她在这个连老家都不如的破地方校书。脑海里浮现出钱萧在昏暗的房间里,点着蜡烛,埋首故纸堆的惨状,钱肃暗自唏嘘。
他敲了门,一个老头打开门,瞥他一眼:“你找谁?”
“请问,钱萧在这里吗?”
“你是?”那老头浑浊的眼中写满警惕。